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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断崖边的冰棱往崖下走,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上——九阳残脉在体内窜动,时而冷得刺骨,时而烫得灼心。

沙漏里最后一粒沙该是落尽了,掌心竖瞳的光只剩萤火虫大小,照得雪地上的影子都虚浮着。

“张教主!”

风里裹着马蹄声,赵敏的红斗篷先撞进视线。

她翻身下马时带起一片雪雾,发间的珍珠步摇碰得叮当响,却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猛地刹住脚。

我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模样——嘴角的金血结了冰碴,喉间腥甜直往上涌,连站直都得拼尽全力。

“你又在硬撑。”她声音发颤,蹲下来时膝盖压得雪“咯吱”响。

温热的阳种贴上来时,我疼得倒抽冷气——那是她用丝路娘子军的血祭阳石淬的,此刻正往我心口裂痕里钻,像团活火在烧冻硬的经脉。

“你说人人都能来,可他们真会放下刀剑,坐在一起吃饭?”

我抹了把嘴角的血,从怀里摸出叠请柬。

最上面那张边角发皱,墨迹还带着敦煌驿站的潮气:“你看这封给武当的……”我展开,雪光映着上面的字,“写的是‘张三丰前辈:豆腐要炖烂,别又糊锅’。”

她愣了愣,突然噗嗤笑出声。

睫毛上的冰花簌簌往下掉:“你倒是不怕死——当年他在武当山煮糊了三锅豆腐,连宋远桥都不敢提。”

“怕啊。”我望着远处尘烟,驼铃公的车队正翻冰脊岭,三十六辆木车的车辙在雪地上拖出长痕,“可他要是肯为这张纸条爬昆仑,就说明……”喉间一甜,金血溅在请柬上,晕开朵小红花,“说明我们还能坐下来,把话好好说。”

“春叔到了!”沙莺儿的吆喝穿透风声。

我转头时,春厨子正踩着齐膝深的雪往这边挪。

他怀里抱着九口黑铁锅,每口锅沿都雕着西域葡萄纹——那是他藏在敦煌地窖三十年的宝贝,说是“要等能尝出酸甜苦辣的人”。

哑巴老头把锅往雪地中央一放,铜勺在第一口锅沿上一敲,“嗡”的一声,竟是《启明谣》的调子。

“酸是离别,辣是怒火,甜是重逢……”赵敏突然攥紧我手腕。

她望着春厨子敲第二口锅,袖中的心灯跟着轻颤,“他是用味道唤醒记忆——这一桌菜,不是吃的,是疗伤的。”

我点头。

春厨子的手在第三口锅上顿了顿,突然抬头看我。

他眼眶发红,喉结动了动——三十年没说过话的人,此刻竟用眼神在问:“这样,他们能尝出当年的味道么?”

“能。”我朝他比了个“好”的手势。

快腿帮的信使就是这时候冲进来的。

十二个人浑身是雪,后背的陶罐结着冰壳,跑起来“哐啷哐啷”响。

带头的小头目抹了把脸上的雪,把陶罐往我脚边一放:“张教主,您要的‘心愿菜单’——从漠北到岭南,能送到的都送来了!”

沙莺儿蹲在地上撬陶罐封泥,暖烘烘的热气裹着墨香涌出来。

第一张纸条是个孩子写的:“想吃娘做的葱油饼,娘在三年前的瘟疫里走了。”第二张是老兵的歪扭字迹:“求一碗热面配卤蛋,当年在襄阳城下,炊事班老周总多给我个蛋。”她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像星子:“要烧了么?”

我接过纸条,塞进春厨子刚生起的灶底。

火焰“轰”地窜起半人高,火星子往上飞时,雪地上突然浮起无数虚影——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踮脚够灶台,老兵蹲在草垛边吸溜面条,老周举着锅铲笑骂:“馋鬼!”春厨子突然抖了下,铜勺“当”地掉在雪地上。

他弯腰去捡,我听见哽咽的哼声——走调的,不成章法的,却比任何琴音都烫的小曲。

“你明知我必杀你,为何还要聚众?”

深夜的雪突然静了。

我靠着保温箱抬头,四象翁的残念浮在雪松顶上,像团裹着黑雾的磷火。

他的声音带着腐木味,每说一个字,附近的篝火就矮一截。

我摸了摸心口的阳种,它还在发烫。

“因为你守的是规则,我守的是人心。”我咳嗽着,血沫子溅在雪地上,“若九阳只能靠死亡传承,那它早该死了——可你看。”

三百盏心灯就在这时亮了。

从敦煌驿站开始,一盏接一盏,沿着商道往昆仑烧过来。

驼铃公的车队里有人举起灯,快腿帮的信使举着灯,连蹲在灶边的沙莺儿都摸出藏在袖中的灯。

星河倒灌似的,把雪夜照得像白昼。

四象翁的磷火晃了晃,“你赢不了……”话音未落,被心灯的光撕成碎片。

次日清晨的阳光是跟着周芷若来的。

我坐在崖边擦心灯令,就听见天池方向传来桨声。

她的木舟破着薄冰靠岸,裙角沾着水,手里却捧着一筐翠生生的青菜——峨眉后山的雪芽菜,只有掌门才能进的药园种的。

“师父说,”她把菜递给春厨子,眼尾还带着晨雾的湿,“当年灭绝师太和你娘吃饭时,总爱配这个。”

接着是杨逍。

他推着辆红漆面条车,后面跟着五散人、五行旗的兄弟,每人手里都提着家伙什:韦一笑扛着两坛女儿红,说“冻了二十年,该醒了”;说不得和尚抱着口大砂锅,说“埋在光明顶的土茯苓,够炖十锅汤”。

最妙的是张三丰——他拄着铁拐步行,肩上挑着两筐嫩豆腐,白生生的,颤得人心都软了。

我迎上去时,他冲我挤眼睛:“你小子倒会戳我痛处,当年那三锅糊豆腐,我夜里想起来都磨牙。”

主灯柱立在宴席中央,是用昆仑松木削的,刻满各地心灯的纹样。

我扶着柱子站起来,指尖刚碰到灯芯,体内突然窜过一阵剧痛——不是经脉崩裂的锐痛,是……像是冻土化开,春芽破土的胀疼。

九阳残脉里有什么在动,像沉睡的兽慢慢睁开眼。

“这盏灯,”我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有穿粗布短打的百姓,有佩剑的江湖客,有裹着纱丽的西域商队,连断弦师太都抱着琴坐在最前面,“不照胜负,只照人间烟火。”

灯芯“噼啪”一声燃起来。

火光里,我看见赵敏在调酸梅汤,周芷若帮春厨子择菜,张三丰正和韦一笑抢酒坛。

有人举着葱油饼的虚影转圈,有人捧着热面掉眼泪。

我摸了摸心口,阳种的温度已经渗进骨头里。

掌心竖瞳的光突然亮了些,像颗重新开始流动的星。

他们搬来张檀木椅,放在宴席中央。

我坐上去时,雪停了。

阳光落满每一张桌子,每一只碗,每一双举起来碰杯的手。

远处传来驼铃响。

我知道,还有人在来的路上——挑着蜜饯的老货郎,背着药箱的游医,甚至可能有几个月前还在光明顶外叫阵的门派弟子。

他们会带着各自的故事,各自的味道,坐进这张越铺越大的桌子。

而我坐在中间,听着四周渐起的喧哗。

喉间的腥甜淡了些,九阳残脉里的动静越来越清晰。

或许,这顿我请的饭,才刚刚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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