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凛言辞恳切,目光清澈见底,毫无一丝对那至尊之位的贪恋与渴望。他最后补充道:“况且,父皇如今正值春秋鼎盛,龙体康健,修为精深,足可带领我云煌走向更加强盛的将来,又何需急于考虑身后之事?云煌在父皇治下,必能长治久安,福泽绵长。”
这番话,既是表明心迹,亦是真挚的祝愿。
皇帝皇甫明璋听完,沉默了良久。御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只有灯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他深邃的目光落在皇甫凛身上,似乎要穿透这副冷峻的皮囊,看清其内里最真实的想法。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既然你无心于此,那依你之见,太子与三皇子,他们二人……谁更合适一些?”
这又是一个极其敏感、堪称致命的问题。寻常皇子若被问及,只怕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或是绞尽脑汁思考如何站队讨好。
然而皇甫凛神色依旧平静,他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极为中肯,甚至可以说是滴水不漏的回答:“回父皇,太子皇兄身为储君,较早接触政务,对朝堂规程、各部运作,自是比三皇兄更为熟稔,此乃其优势。”
他话锋微转,并不偏袒任何一方:“三皇兄则志向远大,行事果决,颇有锐气,只是……有时或显急切,少了些许沉稳。至于哪位皇兄更为合适……”
皇甫凛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着皇帝:“此乃关乎国本之大事,儿臣岂敢妄议?父皇圣心独断,烛照万里,对两位皇兄的性情、能力了解最深。且正如儿臣方才所言,父皇正值壮年,来日方长,大可从容考察两位皇兄,乃至……其他兄弟的心性与才能,不必急于一时定下结论。储位之事,关系重大,谨慎些,总无大错。”
他这番话,既客观地点出了太子与三皇子各自的优缺点,又将最终的决定权完全奉还给了皇帝,同时暗示考察范围不必局限于眼前二人,更委婉地劝谏皇帝不必过早决定,可谓面面俱到,不偏不倚,谁也挑不出错处,谁也无法借此攻讦于他。
皇帝听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神色,似是欣赏,又似是叹息。他并未立刻说话,只是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踱步至皇甫凛面前。
皇甫凛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垂首不语。
皇帝伸出手,在他坚实有力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属于父亲的温和。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缓和了许多,“时辰不早了,今日你也辛苦了。随朕一同回宫吧。”
“儿臣遵旨。”皇甫凛应声起身,默默跟在皇帝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御帐,在外等候的内侍侍卫立刻无声地簇拥上来。皇帝登上御辇,皇甫凛则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护卫在侧,一行人踏着夜色,向着皇宫方向迤逦而行。
而就在御帐帘幕掀开的前一瞬,两道隐匿在暗处的身影已如惊弓之鸟般,以最快的速度悄然后退,迅速消失在营帐的阴影之中,正是偷听了全程的太子皇甫琛与三皇子皇甫珏。
两人回到各自的营帐,脸色皆是一片阴沉,心中更是翻江倒海。
太子皇甫琛紧握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老七!好一个老七!竟在父皇面前如此贬低于我!只说我熟稔政务,却绝口不提能力魄力,反倒说老三有锐气志向!他这是何意?!还有父皇……父皇竟然问他储君之事!”强烈的危机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必须立刻回去与幕僚商议,如何巩固地位,如何打压老三和老七!
三皇子皇甫珏亦是心绪难平:“皇甫凛!你竟敢说本王急躁!还有太子,不过仗着早生几年罢了!父皇明显更看重老七,却连老七都无意争抢……这是否意味着本王机会更大?”但他旋即又想到皇甫凛那番“不必急于一时”、“考察其他兄弟”的话,心中又是一紧,决定回去后定要更加收敛锋芒,同时也要设法拉拢或试探其他兄弟,绝不能掉以轻心。
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难以安眠。
与此同时,梁府的马车也缓缓停在了府门前。
夜色中,梁母卫氏早已焦急地等候在门口,来回踱步,不时向街道尽头张望。她早已从先一步回府报信的仆役口中得知了猎场发生的惊心动魄之事,此刻见到马车,立刻提着裙摆迎了上去。
车帘掀开,梁胤率先下车,随即与紧跟下来的梁昀一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虚弱”的梁岁岁下车。
戏,自然要做足。
梁岁岁半个身子倚靠着兄长,步履蹒跚,脸色在府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眉眼间带着浓浓的倦色与一丝仿佛受惊后的脆弱。
“岁岁!我的儿!”卫氏一见女儿这般模样,心肝俱颤,也顾不得许多礼数,立刻冲上前去,从另一侧扶住女儿,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哽咽,“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快让娘看看!”
“母亲,我无事,只是有些脱力,休息便好。”梁岁岁声音微弱,勉强露出一丝安抚的笑容。
“还说无事!脸色这般难看!”卫氏心疼不已,连忙帮着父子二人,一起将梁岁岁搀扶进府,连声吩咐下人去准备热水、汤药,又让人速去请相熟的老医师过府。
梁府的大门缓缓关上,将外界的纷扰与暗流暂时隔绝。然而,府内,关于今日之事的真正内情,显然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