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刚踏进向阳红大队的地界,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闹哄哄的声响直接盖过寒风的呼啸。
有人胳膊挎着篮子,露出里头饱满的黄豆粒;有人肩上扛着、手里攥着沉甸甸的麻袋;还有些没掺和囤豆的社员,揣着手站在边上看热闹。
“大队长!您可算回来了!”一个汉子挤到前头,声音透着焦急,“您快管管吧,望朝他不收豆子了,俺们这豆子总不能砸手里啊!”
“就是就是!”其他人跟着附和,目光齐刷刷投向望朝和江步月,有人干脆伸手攥住望朝的胳膊,把布袋往他怀里塞:“望朝,你看俺这豆子,颗颗饱满,你就收下吧!”
还有人围着江步月说软话,扯着她的袖子絮叨:“老三家的,俺家娃多,就盼着卖豆子换点棉花做冬衣,你跟你家男人说说,就收了俺们的豆子吧!”
望朝和江步月被挤在中间,连转身的空隙都没有,只能无奈地看向大队长。
大队长也被这阵仗闹得头大啊,在卖豆的七嘴八舌和看热闹的添油加醋中,终于拼凑出了王梅子和张大花撺掇众人囤黄豆、坐地起价不成反起冲突的事实。
“都给我安静!”
大队长一声怒吼,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连空气中的风都冷冽了几分。
他沉着脸,额头青筋直跳,指着围上来的十几个人,沉声质问:“我才不在多大会儿,你们就给我搞事!王梅子的牙,谁给霍霍掉的?给我站出来!”
众人哪敢承认,齐刷刷往后退了两步,纷纷摆手辩解:“不是俺们!是雪天路滑,王梅子自己没站稳摔的!”
“就是就是!要不是她和张大花说得天花乱坠,说跟着她们干能多卖钱,俺们也不会犯糊涂!现在豆子卖不出去,俺们还没找她算账呢!”
“大队长,您别管那茬了,您快让望朝收了俺们的豆子吧!”
大队长气得踹了脚旁边的雪堆,见众人缩了缩脖子,才冷声道:“我看你们是喝酱油放屁,闲的!有一个算一个,雪停了都去后山开荒,一家最少出一个人!王梅子要是找上门要赔偿,你们就把医药费给人家攒出来!”
“凭啥啊?”一个尖嗓子突然冒出来,“又不是俺们推的她,凭啥让俺们赔?”
大队长眼一瞪,打断他的话:“凭啥?就凭你们跟着瞎掺和!要是不赔,我直接把你们的工分划给王梅子家抵账!”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众人瞬间噤声。
工分工分,社员们的命根,没了工分,年底分粮分钱都没份,谁也不敢拿这个赌。
见大队长态度坚决、心硬如铁,众人知道开荒和赔偿是躲不过了,又转头围着望朝软磨硬泡,他们可不能要一头没一头。
“望朝,俺们都要去开荒赔医药费了,你就收下豆子吧,别让俺们雪上加霜啊!”
“是啊望朝,豆腐坊肯定大卖,这点豆子指定不够,你就收了俺们的豆子亏不了的!”
望朝往后退了半步,挣脱开众人的拉扯,背着手站定,语气坚决:“我说不收就不收,一口唾沫一个钉!当初是你们自己要等涨价,现在可别来求我。
豆子不够,我去隔壁大队收、去公社收,再不行我开介绍信去其他公社,有的是地方收!”
“你个傻子!”人群里的王二狗突然跳出来,指着望朝的鼻子骂:“这是咱大队的副业,你不帮自家人,倒去便宜外人,你这是忘本!”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脆响,大队长兜头给了他一巴掌。
王二狗被打得懵了,捂着后脑勺愣愣地看向大队长。
“你小子吃饱了撑的?”大队长指着他的鼻子骂,“隔壁大队这些年收了咱多少山货?你没少跟人家换红糖换布料,那时候咋不说自己忘本?那山和山里的东西都是大队的是集体的,你咋不说便宜外人了?”
王二狗被骂得缩着脖子,再也不敢吱声。
大队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望朝现在可是大队的宝贝疙瘩,他还等着这小子给大队多赚点公积金呢。
于是又对着众人沉声道:“豆腐坊是咱大队第一个副业,赚了钱要给大队添农具、给社员分红的!谁阻碍豆腐坊发展,就是阻碍咱整个大队发展,就是全大队的敌人!”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没人敢再顶嘴。
全大队的敌人?
那可是比田里的老鼠还招人恨,见了面就得挨唾沫星子,搞不好还得挨揍!
沉默了好一会儿,人群里有人弱弱地举起手。
望朝和江步月好奇看去,是个略显消瘦的汉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怀里抱着个半人高的麻袋。
他往前挪了两步,对着望朝真诚地鞠了一躬:“望朝同志,对不起,之前是我财迷心窍,才会稀里糊涂听信王梅子她们的蛊惑,这豆子我只要六分钱一斤,就当给你和豆腐坊的赔礼。从今往后,我一定痛定思痛、痛改前非,全力支持、坚决配合大队的副业发展!你看行不?”
江步月闻言眉头一挑,这人说话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完全不像这里土生土长的乡下汉子,态度和诚意都好得让人无可摘指,跟刚才那些道德绑架的完全不是一挂的。
果然,听完他的话,望朝一直绷着的脸也放松了一点,语气也缓和下来:“豆腐坊是大队的副业,当然要大队所有人的支持,要是大家都有向叔这样的诚意,咱们的豆腐坊肯定能发展起来,甚至带动大队以后的其他副业。
向叔的诚意和豆子我都收下了,要是其他人也有这份心,我也收,咱讲究一个自愿,愿意的就留下,不愿意的也别勉强。”
大队长在一旁连连点头:“对!就按望朝说的来!想清楚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谁再敢整那些幺蛾子,别怪我不留情面!”
其他人见状,心思瞬间活络起来。
一毛三这一下就砍了一大半啊,比刮他们肉还疼得,可不卖的话,这豆子也就只能填填肚子,换成钱还能张罗点冬衣年货啥的,说不定过年还能整上几两肉。
这么一想,不少人咬咬牙也围了上去:
“俺愿意!俺也按六分卖!”
“俺也愿意!望朝,你快给俺称称!俺这有二十斤呢。”
众人纷纷跟着望朝去豆腐坊,过秤、记账、拿钱,场面又热闹起来,不过这些人里,不少心里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悔意。
……
等把豆子收完,望朝和江步月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
刚进门,刘玉兰就迎上来,嘴里念叨着:“刚才有好几个人来敲门,说要卖豆子,我听你们说不收了,就没开门,把他们都打发走了。”
“娘,您做得对,这种人好言好语说不通的,就爱贴冷脸。”江步月扶着她坐下,又把在大队口被围堵的事说了一遍。
刘玉兰听得眉头紧锁,又问:“那最后都收了?”
江步月摇摇头:“有几个嫌钱少,没卖,随他们去吧,咱也不差那半斤八两的。”
她顿了顿,又转头好奇地看向望朝:“那个最先说六分卖豆子的向叔,看着不像本地的啊,说话还挺中听。”
望朝点点头解释道:“向叔是最先到大队的老三届,来这有七八年了,在这儿成了家,儿子都五岁了。早几年还总捧着书去知青点跟知青们一起学习,这两年,心里那口气估计是散了。”
对于他们这些最早下乡的人来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明年复明年的,好消息没有,倒是知青越来越多,人生仿佛一眼能望到头,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坚持到黎明的到来。
刘玉兰叹了口气:“向知青是个好的,勤快又有礼貌,就是他那老岳母不是省油的灯。她男人早年跟寡妇跑了,就见不得漂亮女人,给她三个儿子说的媳妇也都是糙到没边儿,能当男人使的那种。
队里那些个女知青同志,刚来的时候没少被她吐口水,向知青结婚后见了女人都得绕道走,生怕连累到别人。”
江步月一张脸瞬间皱成苦瓜,嫌弃撇嘴:“干架我在行,吐口水啥的也太恶心了吧,咱以后也得离远点。”
三人正说着,门口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汽车刹车的声音,门口还没见着人影呢,就听大队长扯着嗓门喊:“朝娃!朝娃!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