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如同刮骨钢刀,裹挟着荒野的湿气和草木腐败的味道,狠狠灌入林晚的口鼻。她(或者说,此刻掌控着大部分身体行动权的“融合意识”)正以一种近乎贴地飞行的速度,在崎岖不平、灌木丛生的山野间亡命奔逃。
身上的低级鬼差皂衣早已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露出下面沾染了尘土和些许血渍的里衣。每一次落脚,每一次腾挪,肌肉都传来撕裂般的酸痛,经脉更像是被强行拓宽后又塞满了粗糙沙砾,火辣辣地疼。这不仅仅是高速移动和硬抗鬼差攻击带来的负荷,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体内那两股意识强行“共生”所带来的排异与负担。
“左前方那块青石,借力转向,避开正面那道阴魂探测波纹!”林晚的意念在内部急促地闪烁着,如同一个高度专注的导航系统。她的灵觉在生死压力下被激发到极致,总能先一步捕捉到身后追兵那无处不在的、属于地府法器的特殊波动。
“知道了。”寂的回应依旧言简意赅,冰冷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烦躁?但他操控力量的方式精妙绝伦,总能以最小的消耗,精准执行林晚的“导航指令”。墨黑色的煞气不再像之前那般张扬霸道,而是如同最温顺却又最坚韧的流水,紧密包裹着林晚的身体,既提供了强大的爆发力和防御,又尽可能地隔绝着自身气息的外泄。
砰!脚尖在湿滑的青石上轻轻一点,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陡然折向,险之又险地避过了一道无声扫过的、如同水纹般的幽绿色光芒——那是提着灯笼的鬼差在扩大搜索范围。
“这样下去不行!”林晚在意识海里焦急道,“他们对这片区域的封锁在加强!我的灵力快见底了,你的魂力消耗也很大吧?必须想办法摆脱他们的锁定!”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三道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冷气息,非但没有被甩开,反而因为地府鬼差对阴司路径的熟悉和某种特殊的追踪法门,正在逐渐收紧包围圈。那手持簿册的鬼差,其诅咒削弱之力虽然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直接穿透煞气防御,但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不断干扰着他们对方向的判断和速度的维持。
“前方三里,有一处乱葬岗,阴气紊乱,或可一用。”寂的意志传递来一段信息,带着他特有的、对山川地脉气机的古老认知。
“乱葬岗?好地方!”林晚立刻领会了意图。阴气紊乱之地,最能干扰地府法器的精准追踪。
两人(或者说一个意识)不再交流,将全部心神都倾注在这场关乎生死的追逐战中。他们的配合,在这种高压下,竟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变得娴熟起来。林晚负责宏观路径规划和危机预警,寂则负责微观的力量操控和极限闪避。一个依靠的是在底层摸爬滚打锻炼出的、对危险的野兽般直觉和急智,另一个依靠的则是历经无尽岁月沉淀下的、对力量本质的深刻理解。
他们掠过枯死的树林,踏过冰冷的溪流,身形在月光下拖曳出一道模糊的、时而墨黑时而闪过一丝赤芒的残影。
然而,地府鬼差并非易与之辈。为首的勾魂使者眼见目标滑溜异常,久追不下,面具下的脸色越发阴沉。他猛地停下脚步,对两名同伴喝道:“不能再拖了!布‘幽冥路引’,强行接引此地阴脉,短暂隔绝生阳,逼他们现形!”
另外两名鬼差闻言,没有丝毫犹豫。手持簿册者将簿册悬于空中,书页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股更加强大的、引动地脉阴气的法则之力弥漫开来;提着灯笼者则将鬼火灯笼猛地往地上一插,幽绿色的火焰瞬间融入大地,如同蛛网般向着四面八方急速蔓延!
霎时间,以三名鬼差为中心,方圆数里内的地貌仿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草木似乎变得更加枯败,空气中的生机被迅速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属于亡者领域的森寒。一条模糊的、由阴气构成的“道路”虚影,开始在前方蜿蜒浮现,而林晚和寂奔逃的方向,正好处于这条“幽冥路”的笼罩范围之内!
“不好!”林晚和寂同时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仿佛要将他们从“生”的领域强行剥离出去的法则之力!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如胶,速度骤然下降,更可怕的是,他们隐匿气息的煞气,在这条被强行接引的“幽冥路”上,如同黑夜中的灯火般显眼!
“冲出去!”寂的意志中透出一股狠厉,操控着林晚的身体,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墨黑煞气在身后拉出一道笔直的尾迹,试图在被彻底困住前,强行冲破“幽冥路”的边缘界限!
“哪里走!”
为首的鬼差早已蓄势待发,幽光锁链如同突破了空间限制,瞬间出现在林晚(寂)的头顶,锁链尖端幻化出一个狰狞的鬼首虚影,张开大口,发出无声的咆哮,携带着镇压一切的阴司威严,狠狠噬下!
这一次,避无可避!
“拼了!”林晚在心中发狠,将所有能调动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煞气之中,试图硬撼!
寂的意志也凝聚到了极点,银白色的光芒在那双瞳孔深处疯狂闪烁,更深处,似乎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属于他本源的、更加古老而恐怖的力量即将被引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林晚和寂,也并非来自地府鬼差。
而是来自侧面,那片漆黑的山林深处!
嗤!嗤!嗤!
三道乌光,毫无征兆地撕裂夜色,速度快得超出了视觉捕捉的极限!它们并非射向林晚(寂),也不是射向地府鬼差,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向了……那三名鬼差脚下,刚刚与地脉阴气连接、布设“幽冥路引”的三个关键节点!
那乌光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的、能够污秽灵脉、扰乱能量的诡异力量!
噗!噗!噗!
如同气球被戳破的轻微声响。刚刚成型的“幽冥路”虚影猛地一颤,随即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寸寸碎裂!弥漫在空气中的强大剥离感和凝滞感瞬间消失!那噬咬而下的锁链鬼首,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阵法反噬,光芒一黯,速度慢了半拍!
“什么?!”
三名鬼差同时惊呼,阵法被强行打断带来的反噬让他们气血翻腾,动作不由得一滞!
这突如其来的援助(或者说搅局?)对于林晚和寂而言,简直是绝处逢生!
虽然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目的为何,但这无疑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走!”
根本无需交流,融合意识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寂操控身体,将速度爆发到极致,如同挣脱了蛛网的飞鸟,瞬间冲出了“幽冥路”原本笼罩的范围,头也不回地扎向了远处更深、更密的黑暗山林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那三名鬼差稳住身形,又惊又怒。为首的鬼差收回锁链,面具后的目光死死盯着乌光射来的方向,声音冰寒刺骨:“何方宵小,竟敢干扰地府办案?!”
山林寂静,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没有任何回应。
那隐匿在暗处的存在,在发出那三道扰局的乌光后,便如同蒸发了一般,再无任何声息。其目的,似乎仅仅是为了帮林晚和寂解围,或者说……是为了不让地府鬼差抓住他们?
“搜!”为首鬼差怒不可遏,感觉被彻底戏弄了。然而,失去了“幽冥路引”的加持,在这茫茫山林中追踪一个刻意隐匿、并且手段诡异的目标,难度何止倍增?
……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另一片荒僻的山谷中。
重伤的清虚道袍染血,脸色苍白如纸,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山岩,剧烈地喘息着。他刚刚强行压制住体内肆虐的异种能量(来自寂的煞气残余和鬼差阵法的反震),又拼着最后一点道力,从那突然出现的神秘人手中惊险逃脱。
此刻,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黯淡的冰魄寒玉和那个看似普通的旧锦囊,眼神中充满了后怕与凝重。那个突然出现在义庄、在他传讯后瞬间偷袭他的神秘人,实力深不可测,手段诡异,绝非玄门正道,其目标明确,就是冲着这玉佩和锦囊而来!
他刚才凭借师尊赐下的一枚保命剑符,才勉强逼退对方,趁机遁走,但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
必须尽快联系师门!这里发生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能处理的范畴!
他挣扎着,再次尝试催动师门传讯秘法。然而,就在秘法光华刚刚亮起的瞬间——
一股熟悉的、带着戏谑与阴冷的气息,如同鬼魅般,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
“跑得倒是挺快,小道士。”
清虚身体猛地一僵,缓缓回头,只见那个身着暗紫色锦袍、面容俊美却带着一丝邪气的年轻男子,正斜倚在一棵枯树下,把玩着手中一枚不断旋转的黑色玉佩,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神秘男子轻笑着,语气却冰冷如刀,“或者说,你想尝尝‘搜魂炼魄’的滋味?”
清虚的心,沉到了谷底。
……
更远处,林晚与寂暂时摆脱了追兵,藏身于一个隐蔽的山洞深处。
“刚才……是谁帮我们?”林晚在意识海里喘息着问道,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浓浓的疑惑。
寂没有立刻回答。他(她)银白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似乎在感知着什么。过了好几息,他才用一种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语气,缓缓地在林晚意识中说道:
“那三道乌光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并且做了伪装……”
“但其中蕴含的那一丝本源……不会错……”
“是……罪渊煞气!而且,是经过高度凝练、几乎不带负面情绪、纯粹如工具的……罪渊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