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天仙尊那跨越无尽虚空降临的恐怖神念威压虽已散去，但其带来的无形冲击，却如同沉重铅云，依旧笼罩在秽心泉眼上空，压抑着每一个生灵的心神。墨先生借助这最后保命底牌的遁逃，不仅意味着一条大鱼漏网，更预示着他们在此地的行踪与初步暴露的实力，已然被裂天仙尊知晓。未来的路途，必将伴随着更为酷烈的腥风血雨。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胜利却并不轻松的残局。
幽蚀族战士们开始沉默地打扫战场，它们熟练地将同族阵亡者的遗体收集起来，放置在一旁，神情肃穆，用一种古老的、带着苍凉韵调的九幽语低声吟唱着安魂的咒文。而对于裂天派仙修留下的残破法宝、储物戒指等战利品，它们则看也不看，仿佛那些是玷污土地的秽物。这种对同族的哀悼与对敌人极致的轻蔑，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种族性格。
殷煞拍了拍他那身纤尘不染的暗紫色鳞甲，仿佛刚才那场凌厉的袭杀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他踱步到萧寂面前，那双纯黑的眼眸先是在萧寂身上停留一瞬，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硬抗剑阵，逼退戮魂梭，最后更是逼得墨先生动用保命神念，这位寂渊仙君的实力恢复速度，确实值得重新评估。随即，他的目光便毫不掩饰地、带着炽热探究欲望，投向了刚刚结束调息，脸色仍有些苍白的林晚。
“寂渊仙君，果然名不虚传。”殷煞开口，声音依旧是那副磁性沙哑的调子，但少了几分之前的纯粹玩味，多了些许实质性的认可，“至于这位……小姑娘，更是让本少主惊喜不断。”他的视线落在林晚那已重新被衣袖遮盖，却依旧能隐隐感知到奇异波动的右臂上，“那股力量，纯净、充满生机，却又带着一丝与我九幽同源却更高阶的威严……竟能直接克制裂天老狗的戮魂法则，有趣，当真是有趣至极！”
林晚被他那毫不避讳的目光看得有些不适，下意识地朝萧寂身边靠了靠。萧寂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将她半护在身后，隔绝了殷煞那过于直接的视线，淡然道：“殷煞少主过誉。不过是恰巧其力量属性，对那阴损魂术有所克制罢了。如今，裂天走狗已退，少主是否该履行诺言，商谈蚀阴草与后续合作之事？”他将话题直接引回正轨。
“诺言？本少主自然记得。”殷煞邪魅一笑，伸手指了指那片依旧在泉眼旁摇曳生姿的幽蓝色蚀阴草，“蚀阴草就在那里，三株而已，本少主还不至于吝啬。不过……”他话锋一转，纯黑的眼眸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合作，讲究的是价值对等。方才一战，仙君展现了实力，这位小姑娘展现了……潜力。但要与我幽蚀族深入合作，共同应对裂天仙尊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黑手，仅仅如此，还不够。”
“哦？少主想要如何？”萧寂神色不变，心中却知真正的博弈方才开始。
“此地非谈话之所，秽气扰攘，难免隔墙有耳。”殷煞目光扫过周围一片狼藉的战场，以及那些依旧在低声吟唱的幽蚀族战士，“二位若信得过本少主，不妨移步我族‘暗影王庭’，那里有最好的‘秽渊髓酒’，最安全的谈话环境，我们可以……慢慢聊。”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姿态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萧寂与林晚对视一眼。深入幽蚀族的核心腹地，无疑充满了未知与风险。但眼下，蚀阴草尚未到手，与裂天仙尊的仇怨已然彻底挑明，若能获得幽蚀族这个地头蛇的助力，无疑是破局的关键。风险与机遇并存。
“客随主便。”萧寂略一沉吟，便点头应下。他自信即便在幽蚀族老巢，也有脱身的把握。而且，他也需要了解更多关于九幽、关于裂天仙尊在此地活动的信息。
“爽快！”殷煞哈哈一笑，转身对那戴着兽骨头盔的首领吩咐了几句晦涩的九幽语。那首领恭敬领命，指挥着战士们先行抬起同伴遗体，如同融入阴影般，迅速而有序地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地脉通道中。
殷煞则亲自走到蚀阴草丛旁，手指轻弹，三道幽暗的能量丝线精准地缠绕上三株年份最足、光泽最盛的蚀阴草，轻轻一摘，将其连根拔起，却没有伤及分毫。蚀阴草离土的瞬间，那冰封火焰般的叶片微微卷曲，散发出的寒意更盛。他用一个不知名兽骨雕成的盒子将三株蚀阴草装好，随手抛给萧寂。
“这是合作的诚意。”
萧寂接过骨盒，触手冰寒，神识扫过，确认是真正的蚀阴草无误，而且品质极佳。他将其收起，对殷煞点了点头：“多谢少主。”
“走吧，带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九幽风光。”殷煞说罢，身形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暗影，当先朝着与幽蚀族战士离去相反的一条更为幽深、秽气几乎凝成液体的通道掠去。萧寂携着林晚，紧随其后。
这条通道远比来时更加曲折诡异，四周的岩壁不再是坚硬的石头，而是一种类似生物内脏壁膜的、微微搏动着的暗红色肉质结构，表面布满了粘稠的、散发着腥甜与腐臭混合气味的液体。通道内光线极暗，只有那些肉质壁膜本身散发出的微弱磷光，以及殷煞身上自然弥漫出的、如同指引灯塔般的黑暗微光。
林晚紧靠着萧寂，她能感觉到手臂上的归墟烙印在此地异常活跃，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而顺畅地吸收着精纯至极的九幽本源之气，那点青霖之光也越发温润明亮，甚至反馈出一丝丝清凉的能量，滋养着她因之前爆发而损耗的心神与经脉。这种变化让她心惊，也让她对自身状态有了更深的疑惑。
飞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那并非见到天空，而是闯入了一个巨大得难以想象的地下空间。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边际，上方是无限高远的、如同永恒黑夜般的穹顶，点缀着无数散发着幽绿、暗紫、惨白光芒的“星辰”，仔细看去，那些竟是一团团巨大的、燃烧着诡异火焰的菌类或者悬浮的发光矿石。
而下方，则是一片浩瀚的、建筑林立的黑暗之城！
城市的建筑风格与仙界乃至人界迥然不同，几乎没有对称与规则可言，大多是由巨大的、扭曲的兽骨、黑色的怪石、以及某种暗沉金属搭建而成，高塔倾斜如獠牙，宫殿匍匐如巨兽，无数的桥梁如同蛛网般连接着各个建筑，这些桥梁本身也是由骨骼或活着的、蠕动着的巨大藤蔓构成。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浓郁的、化不开的黑暗与秽气之中，却又充满了一种野蛮、原始、充满生命力的喧嚣。无数形态各异的九幽生物在其中穿梭、交易、争斗，嘶吼声、咆哮声、以及一些难以形容的诡异声响，混合成一首独属于九幽的交响曲。
这便是幽蚀族的核心聚居地之一——暗影王庭所在，永夜之城，纳波罗斯。
殷煞的速度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介绍道：“欢迎来到纳波罗斯，九幽暗面的一颗明珠，也是我幽蚀族三大王庭之一。”他指向城市最中心，那里矗立着一座最为宏伟、通体由某种漆黑如玉的巨大骨骼构筑成的尖顶宫殿，宫殿周围萦绕着实质般的黑暗能量，如同护卫般流动不息。“那里，便是暗影王庭。”
三人化作流光，直接朝着那座黑色骨殿飞去。越靠近骨殿，感受到的威压越强，那并非刻意散发，而是这座骨殿本身凝聚了无数强大幽蚀族先祖的意志与力量所形成的天然场域。寻常仙修在此，恐怕连飞行都难以维持。
骨殿入口并无守卫，只有两尊高达百丈、栩栩如生的三头魔犬石雕，当殷煞靠近时，石雕那六只宝石般的眼眸同时亮起猩红的光芒，扫过三人，尤其是在林晚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对她身上那迥异的气息产生了反应，但最终并未阻拦。
进入骨殿内部，光线更加昏暗，只有墙壁上镶嵌着的某种发光苔藓提供着微弱照明。空气阴冷，弥漫着古老的尘埃与一种淡淡的、类似麝香的奇异味道。殿内的空间极大，一根根粗壮的、雕刻着无数狰狞魔神与战争场景的巨柱支撑着穹顶。地面上铺着厚实的、不知名生物的黑色毛皮。
殷煞径直将二人引至大殿深处，这里有一方巨大的、由整块暗影水晶打磨而成的平台，平台周围摆放着几张由完整兽骨雕琢而成的宽大座椅。平台上已经摆放着几个同样由骨质或黑色石材制成的器皿，里面盛放着一些颜色诡异、散发着不同能量波动的果实和肉干。
“坐。”殷煞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拿起一个形似骷髅的酒壶，倒了三杯如同液态黑影般、却在表面浮动着点点星芒的粘稠液体——“秽渊髓酒”。他将其中两杯推给萧寂和林晚。
“此酒乃秽心泉眼精华混合我族秘法酿造，对于修炼黑暗与幽冥属性功法者乃是圣品，对于仙修……呵呵，滋味独特，但若能承受其力，对淬炼仙元、感悟生死轮转亦有奇效。”殷煞端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享受的神色。
萧寂神色平静地端起酒杯，略一感应，便知殷煞所言非虚。这酒中蕴含的精纯幽冥之力极为霸道，但也确实蕴含着一丝生死法则的碎片。他看了林晚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则轻轻抿了一口。
酒液入喉，并非想象中的辛辣，反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寒，仿佛要将灵魂冻结，随即又化为无数细小的阴雷在经脉中炸开，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在这痛楚之后，却又有一股奇异的生机涌现，滋养着被阴雷撕裂的细微损伤，让仙元似乎变得更加凝练了一丝。这种感觉，冰火交织，痛并舒爽。
萧寂面不改色，放下酒杯，赞道：“好酒，果然独特。”
林晚见状，也鼓起勇气，端起那杯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黑色酒液，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瞬间，她感觉像是吞下了一口极寒的岩浆，冰寒与灼痛同时爆发，让她忍不住蹙起秀眉。但与此同时，她手臂上的归墟烙印猛地一亮，那股冰寒灼痛的能量仿佛受到了吸引，迅速被烙印吞噬吸收，反而让那点青霖之光更加灵动。她只觉得一股精纯的能量反馈周身，之前的虚弱感竟恢复了大半。
“咦？”殷煞一直关注着林晚的反应，见她非但没有不适，反而气息有所恢复，眼中兴趣更浓。“小姑娘，你这体质，果然非凡。看来，我这秽渊髓酒，倒是适合你。”
林晚放下酒杯，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对殷煞微微颔首：“多谢少主款待。”
寒暄已过，该切入正题了。
萧寂放下酒杯，目光直视殷煞：“酒已尝过，少主现在可以明言，究竟要如何，才算‘价值对等’？”
殷煞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纯黑的眼眸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很简单。合作的基础，是相互需要，共同获利。”
“第一，情报共享。”他竖起一根手指，“我需要知道，裂天仙尊为何屡次派人潜入九幽，除了蚀阴草，他们还在寻找什么？他们与‘噬魂魔族’、‘秽血部落’那些不安分的家伙是否有勾结？这些，仙君在仙界经营多年，想必有些线索。而我，可以提供九幽内部的动向，以及裂天走狗在九幽的其他据点信息。”
“可。”萧寂点头，“裂天老儿所图甚大，绝非仅仅针对本君。他似乎在收集某种古老的、涉及世界本源的物质或力量，具体为何，尚在查证。至于他与九幽内部哪些势力勾结，这正是本君需要少主提供的情报。”
“第二，”殷煞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再次转向林晚，“我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位小姑娘身上的力量。”他看到萧寂眼神微冷，立刻补充道，“并非强取豪夺，而是研究与合作。我族古老的《暗影秘典》中有过零星记载，一种名为‘源初青霖’的力量，拥有净化万物、逆转生死之能，与裂天仙尊追寻的‘源初灵韵’似乎同源而出，却又性质相反。若她身上的真是此力，那么，她将是应对裂天仙尊，乃至揭开更深层迷雾的关键！”
他语气带着一丝狂热：“我需要在她尝试用蚀阴草稳定烙印时，在一旁观察记录，了解其力量运行的本质。并且，在后续可能的情况下，借助她的力量，解决一些我族……以及这九幽之地，被某种古老污秽侵蚀的难题。这并非单方面的索取，她的力量若得以成长，对我族，对九幽，乃至对你们对抗裂天，都有莫大好处！”
林晚心中一震，“源初青霖”？“源初灵韵”？这些陌生的词汇，似乎指向了她重生与这身奇异力量的根源。
萧寂沉默片刻，看向林晚，眼神中带着询问。这涉及到林晚自身的秘密与安危。
林晚深吸一口气，迎着殷煞那灼热的目光，坚定地说道：“我可以配合研究，但有几个条件：一，必须在萧寂仙君的守护下进行；二，不能危及我的生命与神魂；三，研究所得，我必须知情，并且，你们需要提供所有关于‘源初青霖’和‘源初灵韵’的记载信息。”
她不再退缩，既然这力量无法摆脱，那就主动去掌控它，了解它！
殷煞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可以！本少主以暗影王庭之名起誓，应允你的条件。”
“第三，”殷煞竖起第三根手指，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也是最重要的，我们需要确立共同的敌人和目标。裂天仙尊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是我们的共同敌人。但合作不能仅限于此。我希望，在将来，若我幽蚀族面临存亡危机，或者需要肃清九幽内部敌对势力时，寂渊仙君，你需要站在我们这一边，提供你力所能及的帮助。相应的，在仙界，若你需要助力，我幽蚀族，亦是你黑暗中的利刃。”
这是一个更为长远，也绑定更深的盟约。几乎是将幽蚀族的命运与萧寂进行了部分捆绑。
萧寂目光深邃，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旦答应，他将不再是孤身奋战，而是拥有了一个强大的、但同时也极为敏感的九幽盟友。这会在仙界引起何等轩然大波，可想而知。但同样的，这也是他快速恢复势力，向裂天仙尊乃至幕后黑手复仇的捷径。
“可以。”萧寂没有犹豫太久，声音沉稳而有力，“裂天及其党羽，不死不休。幽蚀族若以诚相待，本君自当视其为盟友。但有一点，若他日本君发现少主或幽蚀族，行不义之事，或背后另有算计，此盟约即刻作废，且……本君之剑，亦会指向尔等。”
他的话语带着冰冷的警告，表明这盟约建立在共同利益与底线之上。
殷煞闻言，非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痛快！本少主就喜欢与明白人打交道！不义之事？在这九幽之地，生存即是最大的‘义’！至于算计，在绝对的力量与共同的利益面前，那些都是小道！”
他站起身，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股精纯的黑暗能量在他掌心凝聚，化作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无数细小符文构成的复杂印记——那是幽蚀族的王庭盟约之印。
“那么，寂渊仙君，林晚姑娘，以黑暗为证，以幽冥为誓，可愿与我殷煞，缔结这‘暗影盟约’？”
萧寂与林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断。
萧寂同样伸出手，一股淡金色的仙元混合着一丝寂灭剑意，在掌心凝聚成一个蕴含着他神魂印记的符印。林晚也学着样子，尝试调动体内那微弱却独特的青霖之力，混合着归墟烙印的气息，在掌心形成一个青黑交织、略显稚嫩却充满生机的印记。
三只手掌，代表着三种截然不同，却在此刻因共同目标而交汇的力量，缓缓靠近。
金、黑、青，三色印记在接触的瞬间，光芒大放，彼此缠绕、融合，最终化作一道三道细小的流光，分别没入三人的眉心，消失不见。
一股无形的纽带，在此刻建立。虽非牢不可破，却标志着一种全新格局的开启。
暗影盟约，成！
殷煞收回手，脸上露出了真诚许多的笑容：“好了，盟约已立，现在我们是真正的盟友了。林晚姑娘，事不宜迟，你这就服用蚀阴草，稳定烙印。本少主亲自为你护法，并记录这历史性的一刻！”
他抬手打出一道法诀，平台周围的黑暗能量迅速汇聚，形成了一个隔绝内外的静室空间。
萧寂将盛放蚀阴草的骨盒递给林晚，眼神中带着鼓励与绝对的守护之意。
林晚接过骨盒，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她知道，真正了解和掌控自身力量的旅程，现在才正式开始。而窗外，那片永恒黑暗的纳波罗斯城，仿佛也在这寂静中，注视着这可能改变未来格局的一幕。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