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倾泻在这座不眠的城市之上。公寓楼里，大多数窗户已经暗去，只有零星几扇还透出微弱的光亮，像是沉睡巨兽身上尚未闭合的眼睛。木曲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腿蜷缩，下巴抵在膝盖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遥远的城市灯火。
姚浏的魂魄漂浮在客厅中央，能感受到木曲儿身上散发出的浓重孤独感。近日来，尽管他们通过各种方式尝试沟通——温度变化、电子设备异常、镜面字迹——但这些交流仍然是碎片化的、模糊的、需要解读的密码。他渴望一种更加直接、更加亲密的连接，就像生前那样无障碍的交谈。
木曲儿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的客厅中显得格外清晰。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独白，自从姚浏离开后，对着空房间说话成了她排解孤独的方式。以前，她总是担心这可能是精神失常的表现，但今晚，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不再压抑这种需求。
“今天出版社又催稿了，”她开始轻声诉说，仿佛在与老朋友聊天，“他们说我拖延太久了。但我真的画不出来，没有灵感，每一笔都显得那么僵硬...”
她停顿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你从来都是我最忠实的粉丝，总是说我的画有灵魂。现在没有你在旁边胡说八道地夸赞，我连一条直线都画不自信了。”
窗外，一阵夜风吹过，带来远处车辆的微弱噪音。房间内，落地灯的灯光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但木曲儿没有注意到。
她继续说着，话题转向日常琐事：“苏雨今天又给我带了她妈妈炖的汤。她真的很关心我，但我能感觉到她还在担心我‘产生幻觉’。有时候我真想给她看看那张照片，但又怕她认为是我自己伪造的...”
木曲儿指的是她成功用暗箱相机捕捉到的镜面字迹证据。那是她的秘密宝藏，证明她并非疯狂的铁证，但她还没有准备好与任何人分享。
“我今天经过蓝月湖了，”她的声音低沉下来，“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很美。但我不能久留，那里的记忆太强烈了，仿佛你刚落水的那一刻就被冻结在时间里，我每次靠近都能感受到那股冰冷的冲击。”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无声滑落。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详细地描述经过蓝月湖的感受，那些平日里压抑的情感此刻决堤而出。
姚浏的魂魄围绕着她旋转，感受到她痛苦的波动。他集中全部意念，试图给她一些安慰。落地灯的灯光开始明显闪烁，先是快速闪动，然后变得有节奏，如同心跳般稳定而安稳的节奏。
木曲儿终于注意到了灯光的变化。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闪烁的灯光，心跳突然加速。
“是你吗？”她轻声问，声音几乎被呼吸声淹没。
灯光闪烁的模式突然改变，明—暗—明—暗—明，然后停顿，再次重复。这不像电压不稳的随机闪烁，而是有明显意图和节奏的模式。
木曲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提问：“如果真的是你，请让灯光闪烁三次。”
几乎立刻，灯光清晰地闪烁了三下，停顿，然后又闪烁三下。
木曲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伸手扶住沙发稳住自己。这不是巧合，不可能是巧合！这种明确的回应，这种对她话语的直接反应，与之前所有模糊的异常现象完全不同。
“天啊，”她喘息着，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泪水，“你真的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
灯光变得稳定而明亮，仿佛在确认她的说法。
木曲儿颤抖着伸出手，向着空无一人的客厅：“但我看不见你。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灯光开始以一种新的模式闪烁：长亮—短暗—长亮—短暗，循环多次。木曲儿努力解读这个模式，突然灵光一现：“像眨眼睛？你在用灯光眨眼睛？”
灯光突然变得异常明亮，几乎刺眼，然后恢复正常——一个明确的“是”的回答。
这一刻，木曲儿心中所有的怀疑和不确定性烟消云散。这不是她的想象，不是 grief 产生的幻觉，不是巧合或技术故障。这是一个真实的、有意识的存在在与她交流，而这个存在就是姚浏！
激动和释然如潮水般涌来，她开始无法自抑地哭泣，但这不是悲伤的哭泣，而是一种深深的、几乎神圣的连接感带来的情感释放。
“我好想你，”她哽咽着说，话语中带着几个月来未曾有过的真诚和直接，“每一天，每一刻，我都感觉心里缺了一大块。别人告诉我时间会治愈一切，但他们不知道，有些失去是时间无法填补的。”
灯光温柔地闪烁，如同安慰的抚摸。
木曲儿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决定继续这种非凡的“对话”。她开始讲述更多日常琐事，那些她曾经认为太微不足道而不值得分享的小事：阳台上的多肉植物终于长出了新芽；她尝试做他最喜欢的红烧肉但烧焦了；甚至她今天穿的袜子是不成对的，一只蓝色一只黑色，因为他以前总是笑她不会搭配袜子。
每分享一件事，她都会停顿，等待灯光的回应。有时灯光会快速闪烁，仿佛在笑；有时会缓慢波动，表示理解；有时会突然变亮，表示惊讶或特别关注。
这种简单而直接的交流比任何复杂的异常现象都更加令人信服和感动。它不需要解读，不需要怀疑，只需要感受和接受。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木曲儿微笑着说，眼神变得柔和，“你紧张得一直在说话，从宇宙大爆炸讲到建筑设计原理，根本停不下来。我当时想，这个男生真是又可爱又让人头疼。”
灯光突然变得格外明亮，然后快速闪烁，仿佛在表示尴尬和否认。
木曲儿笑出声来：“好吧，也许不是那么糟糕。其实我很喜欢听你说话，你总是对世界充满好奇和热情，那种热情很有感染力。”
灯光恢复柔和稳定的亮度，表示满意。
就这样，对话持续着。木曲儿讲述着回忆，分享着当下，甚至谈论着对未来的恐惧和希望。灯光以各种方式回应——闪烁、明暗、变色（她发现LEd灯竟然能微微改变色调）、甚至偶尔让整个公寓的灯光同步响应。
姚浏的魂魄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连接感和成就感。通过这种简单的灯光交流，他能够更加直接地表达情感和回应，不再受限于难以控制的环境影响。他发现自己对这种交流方式的控制越来越熟练，能够传达更加复杂的情感和意义。
深夜渐深，城市更加安静。木曲儿的眼皮开始沉重，但她舍不得结束这场非凡的对话。这是姚浏去世后，她第一次感到与他如此亲近，仿佛他从未离开。
“我应该睡觉了，”她不情愿地说，“明天还要尝试工作。但我不想结束这场对话，不想回到那种孤独的感觉。”
灯光温柔地闪烁，然后引导她的目光看向书架上的一张照片——那是他们在山顶看日出的合影，两人都被金色的阳光笼罩，笑容灿烂。
“你是说就像日出一样，明天还会继续？”木曲儿理解道。
灯光明亮地闪烁确认。
然后，所有灯光开始同步缓慢明暗，形成一种柔和波浪般的模式，仿佛在唱摇篮曲。公寓内的温度微微上升，带来舒适温暖的感觉。
木曲儿感到一种被守护、被爱着的安全感。她慢慢躺倒在沙发上，毯子不知何时已经盖在了身上（她不确定是自己拿的还是异常现象的一部分）。
“晚安，姚浏，”她轻声说，眼睛逐渐闭合，“谢谢你没有离开。谢谢你让我知道爱比死亡更强大。”
在她完全入睡前，所有灯光同时轻微闪烁，仿佛在说“永远爱你”，然后逐渐调暗，只留下一盏小夜灯柔和地照明。
姚浏的魂魄守在她身边，感受着她平静的睡眠节奏。这是他多月来第一次看到木曲儿在没有药物辅助的情况下如此宁静地入睡，没有噩梦，没有中途惊醒，只有深沉的、恢复精神的睡眠。
在这个平凡的客厅里，一个非凡的理解正在生根发芽：死亡可能结束生命，但无法结束爱；它可能分离身体，但无法分离灵魂之间的连接。
木曲儿在睡梦中微微微笑，仿佛感受到了这个真理，她的手无意识地伸向空中，仿佛在梦中与某人牵手。
灯光轻微闪烁，仿佛在回应她的梦境动作。
夜空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来临。在这个夜晚，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而被大多数人遗忘的真理重新被记起：有些连接超越了物理存在的限制，有些爱比生命更加持久。
当晨曦第一缕光线透过窗户，木曲儿醒来，感到多月来未曾有过的精神焕发。她坐起身，看着平静的客厅，昨晚的对话感觉既真实又如梦似幻。
但她知道那不是梦。因为她注意到落地灯的开关处于关闭状态，然而当她轻声说“早上好”时，灯光自动亮起，闪烁三次，然后恢复正常。
微笑着，木曲儿开始新的一天，心中充满一种新的确定感和目的感。她终于确信自己不是孤独的，确信爱能够创造奇迹，确信死亡不是终点。
而姚浏的魂魄，也带着新的决心和希望，准备继续探索这种超越生死的连接，寻找更多方式与他深爱的人交流，直到她不再需要他的那一天——或许永远不会有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