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天空像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暴雨像开了闸的洪水般倾泻而下。
气象台说24小时雨量可能飙到50到100毫米，这雨下得跟不要钱似的，非要把整座城市淹了才罢休。
雨点根本不是乖乖往下掉，全被狂风卷着乱飞，噼里啪啦砸在挡路的东西上，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叶伟整个人都快趴在那辆N手破电动车上了，在暴雨中艰难挪动。
他那件旧得发白的蓝色雨衣被风扯得呼啦啦乱飘，早就成了摆设。
雨水顺着安全帽边沿往下滴，在他睫毛上挂着小水珠，一眨眼就混着脸上的雨水一起滚落。
他得不停地用手抹脸，才能勉强看清前面模糊的路。
那双手啊——关节粗大，布满冻疮和小伤口，在冰冷的雨里冻得通红。
这都是上周给人搬货时留下的“纪念”，到现在还没好。
“乐乐别怕，爸爸在这儿呢。”他对着胸前特制的外卖箱小声说，声音被风雨撕扯得七零八落。
跟别的外卖小哥不一样，叶伟的送餐箱可是精心改造过的。
外面包着防水布，里面贴着四片还热乎的暖宝宝，箱底还铺着一条虽旧却软乎乎的小毯子。
两岁半的乐乐像只小猫咪蜷在外卖箱里，白嫩嫩的小脸蛋从箱缝里探出来，乌溜溜的大眼睛透过缝隙，安安静静看着外面被雨水模糊的世界。
哗啦啦的暴雨下个不停，整座城市都泡在灰蒙蒙的雨雾里。
叶伟浑身湿透，旧雨衣破了好几个洞，雨水像漏网之鱼一样往里钻。
深蓝色的工装服湿哒哒地贴在瘦削的身板上，活像被雨水泡透的枯树枝。
可外卖箱里的小乐乐却被保护得妥妥当当，又干爽又暖和，跟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电动车轮子碾过水坑溅起老高的水花。
远处汽车喇叭“滴滴滴”催命似的响，混着叶伟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跑调的哼歌。
冰凉的雨水顺着脖子往衣服里灌，湿衣服黏在身上难受得要命。
叶伟轻轻拍了拍箱子，指尖传来微微的震动感，冻僵的手指都快没知觉了。
突然手机导航“叮”地尖叫起来：“您即将超时，请尽快送达！”
那个红色警告像根针似的扎得叶伟心里一紧。
这单是送去“帝景苑”高档小区的，配送费比别处多三块钱呢。
可要是超时了，这单就白跑，还得交罚款。
最要命的是差评——
一个差评能扣掉他半天工资，还会影响系统派单，让他和乐乐的日子雪上加霜。
心脏被恐惧的铁钳狠狠掐住，喉咙发紧。前方绿灯开始调皮地眨眼，黄灯亮起...
他牙关咬得咯吱响，手指像触电般猛地拧动电门。
那辆老电动车发出“哎哟喂”的呻吟，电瓶像哮喘病人一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车身在湿漉漉的路面上跳起了醉汉迪斯科。
必须冲过去！为了明天乐乐的早餐奶，为了房东阿姨催了90次的房租，为了...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和交警的哨声二重奏突然炸响，像把剪刀“咔嚓”剪断了叶伟脑中的弦。
一辆黑得发亮的宝马差点和他亲密接触，溅起的泥水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车窗摇下，一张怒气冲冲的“包子脸”探出来：
“活腻歪啦？带着娃儿玩命？要死自己死去！”
叶伟的心直接沉到了马里亚纳海沟底。
他手忙脚乱跳下车，连电动车在积水里躺平都顾不上了。
泥水欢快地钻进他的裤腿，冰凉的感觉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他冲向那个穿着小黄人同款雨衣的交警，双手合十疯狂鞠躬，舌头像打了结：
“警察叔叔我错啦！就这一次！娃在里头等着呢，再晚就要被扣钱啦...”
雨水混着眼泪哗啦啦往下掉，他声音发抖带着哭腔：“求求您行行好，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冻僵的手指哆哆嗦嗦往口袋里掏，可连口袋边都摸不着。
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可是他精打细算给娃儿准备的牛奶钱和晚饭钱啊！
滴滴滴——！周围的车喇叭按得震天响，跟催命似的。
有人举着手机拍视频，有人翻着白眼一脸嫌弃，还有人直接扭头装没看见。
交警叔叔皱着眉头，罚单本都掏出来了：“闯红灯加逆行，罚款五十。身份证行驶证出示一下。”
五十块？！
他眼前一黑，感觉天都要塌了。刺耳的喇叭声和交警冷冰冰的脸在眼前直打转。
扑通！他腿一软差点跪地上。这时候还要啥面子啊，活着都难！
“警察同志...我...我真没带够钱...”声音越说越小，最后都快听不见了。
记忆突然闪回两年前，那时的他还是个西装笔挺的职场精英，每天雷打不动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坐在写字楼里当他的项目经理。
就因为不肯配合上司在项目预算上动手脚，他慢慢被排挤到边缘位置，最后还被扣上“重大失误”的帽子扫地出门。
这下可好，整个行业都传遍了他的“黑历史”，正经工作彻底没戏。
结婚证还没捂热乎呢，老婆就带着行李走人了，只留下还在吃奶的小乐乐。
最讽刺的是什么？
当年坑他的那个上司，现在就住在他今天要送外卖的“帝景苑”——命运这玩意儿，有时候就是这么爱开玩笑。
他正沉浸在回忆里，突然感觉胸前的外卖箱动了一下。
乐乐顶开箱盖探出小脑袋，被风雨糊了一脸，眯着眼睛东张西望。
小家伙一眼就看见交警叔叔的帽子在滴滴答答漏水，雨水砸在地上开出一朵朵小水花。
乐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用能照亮整个阴雨天的那种清脆童音说：
“叔叔，你帽子在哭哭耶，和我爸爸眼睛里的小水花一样！”
正准备开罚单的交警叔叔突然停住了笔，抬头仔细打量着这对特别的父子——
老爸像只被暴雨淋透的小麻雀，缩在路边瑟瑟发抖，通红的眼睛里不光有雨水，还藏着说不出的累、害怕和卑微的祈求。
小家伙却一脸天真，眼睛亮得像雨后的黑宝石，奶声奶气地说着大实话。
交警叔叔的眼神在老爸绝望的脸和娃儿纯净的小脸之间来回跳。
他看见老爸死死抱着外卖箱，看见倒在泥坑里的破电驴，也看见娃娃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的小棉袄。
雨声哗啦啦的，没人说话。
最后交警叔叔低头唰唰写完罚单，撕下来递过去的时候——
老爸抖着手去接那张轻飘飘却像有千斤重的纸，没想到突然碰到对方冰凉的手指，悄悄往他湿漉漉的手心里塞了东西。
除了罚单，还有折得方方正正的五十块钱，和一包没拆封的宝宝饼干。
交警叔叔深深看了眼小娃娃，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然后转身走进雨里。
他高大的背影慢慢被雨水吞没，好像刚才那幕温暖的秘密戏码从来没发生过。
叶伟整个人都懵了，手里的钞票和小饼干热乎乎的，烫得他心头发颤。
冰冷的雨水哗啦啦往下砸，他却把那张皱巴巴的五十块和饼干攥得死紧。
低头看见乐乐捧着饼干笑得像朵小花，鼻头突然一酸，眼眶又热又涨。
这次脸上湿漉漉的，可不光是雨水了。
他轻手轻脚把乐乐往上托了托，看着小家伙欢天喜地啃饼干，这才把那五十块钱当宝贝似的揣进最里层的口袋。
抹了把脸甩开雨水，他跨上电动车继续往前冲。
赶到“帝景苑”的时候早就超时了。
金光闪闪的大堂里，制服笔挺的保安伸手一拦：“送餐的不能进，等着业主自己下来拿。”
“大哥通融下，您看孩子都淋湿了...”叶伟声音打着颤。
保安冷着脸朝门外努嘴：“规矩就是规矩。”
叶伟只好缩回雨棚底下，这破棚子根本挡不住多少风雨。
哆嗦着掏出手机：“喂您好，您的外卖到楼下了...”
“搞什么啊！这么久！我的时间可是按分钟算的好吗？”电话里炸开一个尖利的女高音，“等着！老娘现在没空搭理你！”
嘟嘟嘟——电话被粗暴掐断。
叶伟垂下手臂，把怀里的小团子又搂紧了些。
乐乐的小嘴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饿得发慌。
雨棚边沿的水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在地上砸出一朵朵转瞬即逝的小水花，像在替人叹气。
叶伟盯着那些水花出神。
三年前，他还是个小公司的项目经理，也住在这样的小区里。
那时候他每天西装革履，开着十几万的小轿车，满脑子都是KpI和给未出生宝宝赚奶粉钱。
直到被人摆了一道，所有美好都碎了。
“爸爸，肚肚饿......”乐乐攥着那包没拆封的饼干，声音软乎乎的。
“再忍忍啊宝贝，等阿姨来拿外卖，爸爸就带你去吃大餐。”
叶伟柔声哄着，心里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偷偷瞄着手机上的计时器。
这单要是超时，罚款都快抵得上配送费了，再加上刚才的交通罚单......他不敢往下算。
足足等了二十分钟，才看见个裹着貂绒外套、穿着真丝睡衣的贵妇慢悠悠晃过来。
她翻了个白眼，一把抢过叶伟手里湿漉漉的外卖，好像那包装盒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汤都洒光了吧？送这么慢，必须给你个差评！”
“实在抱歉，今天雨太大了...”
“下雨了不起啊？别人怎么就能准时？”女人尖着嗓子嘲讽，“还带着孩子送外卖，装什么可怜呢？”
叶伟习惯性地弯着腰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问题...”
突然，怀里的小家伙仰起脸，眨巴着眼睛说：“阿姨，你的项链...和昨天来我家的叔叔送你的那条一模一样诶...”
女人的脸“唰”地就白了，跟见了鬼似的往后蹦了一步，手里的外卖盒抖得都快拿不住了。
“小、小孩子别乱说话！”她舌头都打结了，慌慌张张扭头就跑，连差评都顾不上说了。
叶伟一脸懵圈地低头看着儿子，小家伙却无辜地眨着大眼睛，小手搂住爸爸脖子撒娇：“爸爸，肚肚饿...”
叶伟长叹一声，把满肚子疑问咽了回去。他跨上电动车，一头扎进瓢泼大雨里。
今天还有十二单外卖要送，赶在八点前搞定才能拿到全勤奖，想想就头大。
雨下得跟天漏了似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活像要把整座城市给淹了。
等红灯的功夫，叶伟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外卖箱里的小乐乐——
小家伙睡得正香，小手还死死攥着那包饼干，跟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小不点睡得那叫一个香甜，跟这个冷冰冰的世界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就这么一眼，叶伟突然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干劲。
管他前路多难，只要有乐乐在身边，他就敢继续往前冲。
可他哪知道啊，这才哪儿到哪儿。
接下来这小家伙随口说的童言童语，分分钟就能把这座城市光鲜亮丽的外皮给撕个干净，让那些装模作样的大人们原形毕露。
而这场暴雨，正是他人生大戏的开幕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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