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稳了。”叶青轻声道,双腿轻轻一夹马腹,枣红马便踏着晨雾往前去。蹄声哒哒地敲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珠,身后的客栈渐渐缩成模糊的影子,挂在屋檐下的酒旗还耷拉着,只留晨雾在原地慢慢散去,连带着马蹄印都被雾霭晕得渐渐淡了。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山寨偏厅,却没这般宁静。昨夜高辉的尸体被抬回来时,厅里的烛火便没熄过,此刻三根白烛已燃了大半,烛油顺着烛台往下淌,在桌面晕开深色的痕迹,像极了高辉胸口那道狰狞的伤口。偏厅的梁柱是黑沉沉的硬木,上面还留着去年山洪冲过后的裂痕,墙角结着些蛛网,被穿堂风一吹,轻轻晃着。
张明和唐建并肩坐在主位旁的长凳上,两人皆是一身皱巴巴的黑衣——那是昨夜匆忙穿的,领口还沾着点草屑。张明的眼底布满红血丝,眼下的青黑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他面前的粗瓷茶杯里,茶水早已凉透,表面浮着层细碎的茶渣,却没动过一口。他手里攥着个缺了口的酒坛,坛口的泥封早就掉了,里面的劣酒只剩个底,他时不时往嘴里灌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时,却压不住心口的闷痛。
“大哥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张明猛地攥紧了酒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腹蹭过坛口粗糙的陶釉,划出几道浅痕。他的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前几日他还笑着说,等过了这阵,要带着苏景月去山下的镇子赶庙会,还说要给她买街口李记的糖画——他连糖画要画什么都想好了,要画只兔子,说苏景月笑起来像兔子似的,怎么就……”话没说完,他喉结滚动了两下,狠狠捶了下桌面,桌上的茶杯晃了晃,溅出几滴凉茶,落在手背上,凉得他一哆嗦。
唐建坐在一旁,脸色比张明还要沉郁,像暴雨前的乌云。他指尖捏着片从赵虎衣襟上扯下的布角——那布角是深蓝色的,料子是上好的云锦,边缘还绣着半朵银线莲,沾着的干涸血迹早已发黑,硬邦邦地贴在布面上。昨夜他亲手把这布角从高辉的伤口里挑出来时,指尖都在抖——这料子绝非山寨弟兄所有,定是刘梓妍留下的。“都怪那苏景月。”他咬着牙,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怨怼,“若不是前几日大哥非要抢她回来当压寨夫人,还大张旗鼓办婚礼,敲锣打鼓地让半个山头都知道,怎么会引来刘梓妍那煞星?大哥这是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话音刚落,偏厅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哗啦”声,是茶水洒在地面的声响,混着瓷器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厅里格外刺耳。两人循声看去,只见严玲端着个粗陶茶壶站在门口,另一只手还扶着门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脸色苍白得像张揉皱的宣纸,嘴唇抿得紧紧的,壶嘴的茶水顺着壶身往下流,溅湿了她袖口的补丁——那补丁是用不同颜色的碎布拼的,是前几日她趁着山寨放晴,坐在院子里一针一线缝的。茶水顺着补丁往下淌,凉得她胳膊发麻,她却像是没察觉,眼神直直地落在两人身上,眼底满是惊惶,像受惊的小鹿。
旁边的严英也愣了神,她手里端着两个粗瓷碗,碗沿还缺了个小口,此刻碗里的茶水晃了晃,差点脱手摔在地上。她连忙用双手捧着碗,指腹按在碗壁上,掌心的温度让冰凉的瓷碗暖了些,却暖不了她骤然发慌的心。
“慌什么?”张明皱着眉呵斥了一句,语气里满是不耐,像被打扰了兴致的野兽,“不过是大哥没了,又不是天塌下来了,至于吓成这样?”
严玲这才回过神,连忙放下茶壶,茶壶底磕在门槛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用袖口擦了擦溅湿的衣襟,粗糙的布料蹭得皮肤发疼,却只能勉强挤出个慌乱的笑:“对不住三哥、二哥,刚听见动静,一时没拿稳。大当家他……他怎么会出事呢?前几日我去厨房给弟兄们送粥,还见他站在院子里练拳,一拳打在树干上,震得树叶都掉了一地,精神得很呢。”她说着,指尖悄悄攥紧了衣摆,布料被她攥得发皱,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高辉死了?那苏景月是不是就有救了?会不会是苏景月的亲人找来了?念头一转,她眼底竟悄悄燃起了一丝希望,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景月带着人冲进来、把她们姐妹从这魔窟里救出去的画面,连指尖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期盼微微发颤。
张明没察觉她的异样,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老旧的木椅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他语气里满是颓丧:“唉!大哥是被那刘梓妍杀了的。昨夜守山门的弟兄亲眼看见的,说那女人一身黑衣,手里的剑快得像闪电,大哥带着几十个弟兄围上去,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她一剑刺穿了右臂——那剑捅得真狠啊,拔出来的时候,血喷了三尺远,大哥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去了。最后被他们抓了”然后被苏景月从背后一刀捅死了,他说着,伸手抹了把脸,指腹沾了满脸的酒气和泪水,“二哥,你说那刘梓妍到底是什么来头?身手那么厉害,咱们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这仇……怎么报啊?”
“刘梓妍”三个字刚出口,严玲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连呼吸都顿了半拍。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后跟磕在门槛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却浑然不觉。怎么会是这个名字?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在将军府,把他们一家人抓捕了,刘梓妍确实有那么厉害,那个毁了她家、让她和妹妹沦为孤女的人,刘梓妍,怎么会成了杀了高辉的人?她明明在大汗国啊,怎么会来到逍遥城,还当了城主 ,她跟苏景月有什么关系,还闯进山寨救人?严玲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指甲陷进皮肤里,疼意让她稍稍冷静,她在心里反复安慰自己:一定是同名同姓,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不,不可能,要真的是刘梓妍,看到我们姐妹俩,一定会杀了我们的,她突然想到这,连绣花针都拿不稳,绝不会是她。眼神里充满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