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大庆殿内,钟鼓齐鸣。
朔望大朝,文武百官依品级肃立,气氛庄重。
陈稳端坐龙椅之上,冕旒垂落,遮住了他部分神情,唯有目光如常,平静地扫视着丹陛下的臣工。
昨夜的发现,让他心中绷紧了一根弦,但他此刻并未表露分毫。
朝议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各部院依次奏报事宜,多是关于春耕收尾、漕运疏通、地方治安等常规政务。
一切看似如常。
然而,当轮到监察御史奏事时,一丝不和谐的音符,悄然出现。
一位姓李的御史出列,言辞激烈地弹劾京兆尹在管理西市时“纵容商贾,扰乱物价,有负圣恩”。
这本是寻常的监察言论,但这位李御史今日的语气却格外尖刻,甚至带着几分个人情绪化的攻击,将一些未经证实的流言也作为佐证抛出。
京兆尹当即出列反驳,言辞同样不甚客气。
两人在御前竟有了一丝针锋相对的意味。
虽然很快被宰相王茹出面制止,但那一瞬间殿内气氛的微妙变化,却被陈稳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不动声色,目光在那李御史脸上停留片刻。
只见李御史虽然强作镇定,但面色似乎比往日略显苍白,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与他平日那副古板但还算克制的形象略有出入。
陈稳体内那玄黄气旋,在此刻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淡薄、与昨夜感知到的类似阴冷气息,似乎正萦绕在那李御史周身,虽然微弱,却如同跗骨之蛆,试图钻入其精神深处。
“开始了……”陈稳心中凛然。
这“影蚀”之力,竟已能影响到参与朝会的官员,虽目前看来影响尚浅,但其渗透速度与目标选择,显然并非无的放矢。
他没有当场点破,只是淡淡开口,将此事暂且压下,命有司后续核查,便示意朝议继续。
但经此一事,陈稳观察殿内诸臣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审慎。
他悄然运转体内势运,那玄黄气旋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无形而宏正的力场,笼罩整个大殿。
在这力场之下,他能够更清晰地感知到一些细微的变化。
大部分臣工周身气息与王朝势运交融顺畅,代表着忠诚与尽责。
但也有少数几人,其气息与势运的连接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或波动,周身隐约缭绕着那若有若无的阴冷。
这些人的官职高低不等,部门各异,看似并无直接关联。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或是近期压力较大,或是性格本就有些敏感多疑,或是身处关键岗位。
“针对心灵缝隙而进行放大么……”陈稳心中明悟更深。
这“影蚀”并非无差别攻击,而是精准地寻找着那些内心本就存在薄弱环节的目标。
朝会在一片看似平和,实则暗藏微妙波澜的气氛中结束。
“宣王茹、钱贵,至御书房见驾。”陈稳起身,对身旁的内侍低声吩咐了一句,便率先离去。
……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王茹与钱贵奉召而来,行礼之后,肃立一旁。
他们都察觉到今日陛下的神色,比往日多了几分凝重。
“今日朝会上,李御史弹劾京兆尹一事,你二人如何看?”陈稳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道。
王茹略一沉吟,率先开口:
“回陛下,李御史所言之事,风闻曹确有记录,但其中多有夸大不实之处。”
“臣观其今日言行,确与往日沉稳风格有异,似有心火躁动之象。”
“臣已命人留意,并核查其近日接触之人与事。”
作为门下侍郎,主管监察与吏治,她对官员的行为异常最为敏感。
钱贵则言简意赅:
“靖安司目前未发现李御史与外部势力有直接勾结的证据。”
“但其近日精神似有不振,家中仆役言其夜寐不安,易怒。”
陈稳点了点头,对两位重臣的敏锐表示认可。
他沉吟片刻,决定透露部分信息。
“朕近日感应王朝势运,察觉有一丝极隐晦的异种能量,正在尝试侵蚀我朝臣工心神。”
“此能量阴冷晦暗,善于放大内心负面情绪,诱发猜忌、懈怠与怨愤。”
“朕将其暂命名为‘影蚀’。”
王茹与钱贵闻言,脸色皆是一肃。
他们深知陛下与王朝势运关联紧密,其感应绝非空穴来风。
“竟有此事?”王茹眉头紧蹙,“若真如此,其危害远胜刀兵之乱!人心若散,队伍便不好带了。”
钱贵眼中寒光一闪:
“来源?可是光幕彼端?”
“十之八九。”陈稳肯定道,“铁鸦军鬼蜮伎俩,正面难敌,便行此龌龊手段。”
“朕召你二人前来,便是要你们暗中着手调查。”
他看向王茹:
“王卿,你执掌吏治与风闻,近期重点核查各级官员,尤其是身处要职、或近期行为有异常者。”
“无需大张旗鼓,暗中记录其性情、言行、处事方式之变化,寻找共同点。”
“注意,彼等可能自身亦未察觉异常,或只是觉得自己‘心情不佳’,需仔细甄别。”
“臣明白。”王茹郑重点头,“臣会结合日常考绩与风闻曹信息,筛选出可疑个案,重点观察。”
陈稳又看向钱贵:
“钱卿,你的靖安司,对外继续监控铁鸦军残部与伪宋动向,对内则配合王卿之调查。”
“重点排查这些行为异常者,近期是否接触过不明来源之物件、听闻过异常声音,或是否在特定时间、地点出现过精神恍惚等症状。”
“朕怀疑,此‘影蚀’之力,或需借助某种媒介,或是在特定条件下,方能生效。”
“遵旨。”钱贵领命,声音冰冷,“臣会加派人手,从物与事两方面入手,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这‘影蚀’的根子。”
“此事关乎国本,务必谨慎隐秘。”陈稳最后叮嘱道,“初期以观察、记录、分析为主,非确凿证据,不可轻易动及官员,以免打草惊蛇,或引发不必要的恐慌。”
“臣等遵旨!”
王茹与钱贵齐声应道,他们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一种无形的、针对精神的攻击,已经渗透进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或许比真刀真枪的拼杀更为凶险。
……
接下来的几日,汴梁城表面依旧繁华喧嚣,但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层面,细致的调查已然展开。
王茹调阅了大量官员的考绩记录与风闻曹的密报,重点圈定了数十名近期被记录有“性情微变”、“易怒”、“工作效率莫名下降”或“与同僚关系紧张”的官员。
其中,既包括了那位在朝会上失态的李御史,也包括了工部那位昨夜首次出现异常的张员外郎。
她发现,这些官员的异常,大多始于近期,且往往找不到明确的外因,更像是一种内在情绪的失控。
而钱贵的靖安司,则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撒开。
精锐的探员们利用各种身份,暗中排查这些目标人物近期的行踪、接触的物品、甚至饮食起居的细节。
他们检查官员府邸的周边环境,留意是否有异常的能量残留或不明符号。
同时,也加紧了对边境,尤其是光幕沿线区域的监控,试图找到“影蚀”之力渗透的途径。
陈稳则坐镇中枢,每日都会听取王茹与钱贵的秘密汇报,同时更加专注地感应着王朝势运的变化。
他能感觉到,那“影蚀”的阴冷气息,如同弥漫在空气中的微小尘埃,虽然稀薄,却无处不在,持续不断地试图寻找着心灵的缝隙。
朝会上,他注意到又有两名低品官员在奏对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言辞闪烁。
工部那边,赵老蔫也偶然提及,下属衙署近日办事效率似乎略有下降,几个原本勤恳的吏员莫名显得有些拖沓。
情况,正在缓慢而持续地发酵。
“必须尽快找到遏制之法。”陈稳站在御书房的地图前,目光锐利,“否则,积小患而成大疾,悔之晚矣。”
他知道,仅仅依靠调查和内部整顿,只能治标。
要对抗这种源自铁鸦军主人的诡异力量,或许还需要非常规的手段。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工部的方向。
赵老蔫和他那些奇思妙想的“格物”研究,或许,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突破。
暗流已然涌动,而大陈的应对,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