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在调试数控冲床的送料参数，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师父”两个字，我的心瞬间揪紧——自从师父带师娘回老家，他很少主动给我们打电话，每次都是我们打过去，他还总装出轻松的样子。
我慌忙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尖锐的唢呐声，混杂着隐约的哭声。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在心上，我手里的扳手“哐当”掉在地上，声音都在发颤：“师父……怎么了？是不是师娘她……”
“小飞，你师娘……走了。”师父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裹着泪水，“昨天早上走的，走的时候很安详，没遭罪。”
唢呐声还在响，尖锐又悲凉，透过听筒钻进耳朵里，让我鼻子一酸，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王磊听到动静，立刻跑了过来，看到我哭，他也慌了，凑到听筒边，声音发抖：“师父，您别太难过，我们……我们现在就过去陪您！”
“别来，”师父连忙说，“这边事情多，你们过来也帮不上忙，还耽误工作。老板给我留着位置，你们得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他顿了顿，唢呐声似乎远了些，“我就是想跟你们说一声，让你们别惦记。等这边事了，我就回广州。”
我握着手机，眼泪砸在工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想说些劝慰的话，可喉咙像堵着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磊蹲在旁边，双手抱着头，肩膀不停地抖，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流。
“师父，您多保重身体，别太熬着。”过了好久，我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一定要跟我们说，千万别自己扛着。”
“知道了，”师父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你们也好好的，别因为这事耽误工作。我先挂了，这边还得招呼客人。”
电话挂断后，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可那悲凉的唢呐声，却好像还在耳边响着。
车间里机器运转的声音依旧平稳，可我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心里的痛和空落落的感觉。
张师傅走了过来，看到我们的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拍了拍我们的肩膀，叹了口气：“别太难过了，你师娘走得安详，也是种解脱。你们师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们好好干活，不让他操心。”
我们点了点头，可心里的难过却怎么也压不住。
师娘那么好的人，明明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日子，就这么走了。
想起以前去师父家，师娘笑着给我们端排骨汤，想起她叮嘱我们在厂里要好好照顾自己，想起她还说要教我们做老家的红薯粥，眼泪就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那天下午，我们干活都心不在焉。我调试机器时，好几次差点输错参数；王磊检查电路时，把万用表的量程调错了，幸好及时发现，才没造成故障。
张师傅看我们这样，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我们提前下班，说让我们好好歇歇。
走出车间，天已经快黑了。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暗红色，像蒙着一层悲伤的纱。我们沿着马路慢慢走，谁都没说话。
平时热闹的工业区，今天却显得格外冷清，连路边餐馆的吆喝声都没了往日的热闹。
“要不……咱们去喝点酒吧？”走了一会儿，我突然开口。
心里太难受了，总觉得该做点什么，才能稍微缓解一下。
王磊抬起头，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好，喝点酒，也算是送送师娘。”
我们找了家离宿舍不远的小餐馆，推门进去，里面没什么客人。老板热情地迎上来：“两位要点什么？我们家的辣子鸡和水煮鱼都很地道。”
我随便点了两个菜，又要了一瓶白酒。老板看我们脸色不好，也没多问，转身去厨房忙活了。
很快，菜就端了上来，辣子鸡红油油的，飘着诱人的香气；水煮鱼冒着热气，花椒和辣椒的香味扑鼻而来。可我看着这些平时爱吃的菜，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觉得嘴里发苦。
王磊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又给我倒了一杯，端起来说：“小飞，这杯酒，咱们敬师娘，愿她在那边好好的，不用再受苦了。”
说完，他仰头一饮而尽，白酒的辛辣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却又掉了下来。
我也端起酒杯，一口喝下去。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滑，烧得食道发疼，可心里的痛却一点都没减轻。
我想起师娘对我们的好，想起师父现在孤单的样子，想起我们还没来得及请师娘吃顿好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流。
“师娘还没尝过这家的辣子鸡呢，”王磊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嘴里嚼了嚼，却又吐了出来，“没味道，一点都不好吃。”我也夹了一口，明明是平时爱吃的味道，可今天却觉得索然无味，像嚼着蜡一样。
我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酒瓶很快就见了底。
可心里的难过却越来越重，一点都没被酒精冲淡。平时喝酒，我们还会聊聊厂里的事，聊聊未来的打算，可今天，我们只是沉默地喝酒，偶尔说几句话，也都是关于师娘和师父。
“你说……师父现在一个人，该多孤单啊。”王磊的声音带着酒气，也带着浓浓的悲伤，“师娘走了，他在老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等他回广州，咱们得多陪陪他，别让他一个人待着。”
我点了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嗯，等师父回来，咱们请他去湘菜馆吃剁椒鱼头，就像以前一样。咱们还得好好干活，让他看到咱们的进步，让他放心。”
不知道喝了多久，我们都有些醉了。王磊趴在桌子上，嘴里还念叨着师娘的名字，眼泪把桌子都打湿了。
我也晕晕乎乎的，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满是牵挂——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
老板走过来，看我们喝得差不多了，小声说：“两位差不多了吧？再喝下去该伤身体了。”我们点了点头，结了账，互相搀扶着走出餐馆。
我们沿着马路慢慢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两个孤单的魂。
王磊突然说：“小飞，以后咱们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干活，不能辜负师娘的期望，也不能让师父失望。”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更加努力地学好技术，在厂里站稳脚跟，等师父回广州，让他看到我们的成长，让他知道，我们没有让他白腾一场。
回到宿舍，我们倒头就睡。我做了个梦，梦见师娘笑着站在师父家的院子里，手里拿着刚煮好的红薯粥，对我们说：“快过来喝，还热着呢。”
我跑过去，想接过粥碗，可师娘的身影却突然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院子和飘着香气的红薯粥。
我猛地醒过来，眼角还挂着泪。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床头。
我抹了摸眼角的泪，心里默默说：师娘，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师父，好好干活，不辜负您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