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舱门无声闭合，将最后一丝微光也彻底吞噬。纯粹的黑暗压了下来，沉重得令人窒息。唯有脚下冰冷的金属阶梯，和从更深处传来的、稳定而微弱的嗡鸣，证明着空间的存在与延伸。
陈默一只手扶着冰冷粗糙的舱壁，每一步都踏得极其谨慎。阶梯陡峭且漫长，旋转向下，仿佛通往地心。那臭氧和金属冷却后的特殊气味愈发清晰。
不知下了多久，脚下终于变为平坦。空间似乎开阔了些，空气也不再那么凝滞。
他停下脚步，在绝对的黑暗中屏息凝神。除了那规律的嗡鸣，再无其他声响。没有巢穴的狂躁，没有追兵的嘶吼，甚至没有自己的心跳以外的声音——一种近乎神圣的、机械运转的寂静。
他摸索着身上，从工具包最里层掏出一把备用荧光粉——这是荒野中标记路径的原始手段，此刻却成了唯一的光源。他将少许粉末倒在掌心，用力摩擦。
微弱的、鬼火般的绿色荧光亮起，只能勉强照亮他身前半米的范围，却足以让他看清自己正站在一条更加宽阔的通道入口。通道的金属壁呈现出一种哑光的深灰色，表面没有任何标识或装饰，只有绝对的功能性冰冷。
荧光只能维持很短时间。他必须尽快行动。
沿着通道向前，那嗡鸣声逐渐清晰，不再是单纯的振动，而能分辨出其中细微的电流声、散热风扇低转的微弱气流声，以及某种大型处理器规律运行的、近乎禅意的低语。
通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异常厚重的圆形金属门。门体密封得极好，边缘看不到一丝缝隙。门上没有锁孔，没有把手，只有一个黯淡的、镶嵌在门中央的复杂徽记——一只被抽象线条环绕的、闭着的金属眼睛。
陈默手中的荧光粉正在迅速黯淡。他凑近那扇门，借着最后的光亮快速检查。门的材质非同一般，绝非人力能破坏。边缘与舱壁的接缝处严丝合缝，连一张纸都插不进去。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金属眼睛的徽记上。手指拂过表面，冰冷异常。他尝试着按压、旋转，毫无反应。能源似乎完全中断了，或者，它需要另一种启动方式。
就在荧光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他注意到徽记下方，有一处极其不显眼的、与门体几乎融为一体的暗格。他用匕首尖端小心翼翼地撬开暗格。
里面不是一个电子接口，而是一个老旧的、物理结构的锁孔，旁边还有一行几乎被磨平的蚀刻小字：
**【最终协议激活 - 手动密钥验证】**
手动密钥？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想起在那条死路通道里，从骸骨身边找到的、那把形状奇特的金属钥匙。它不属于任何他已知的锁具，当时只是本着不放过任何资源的原则收起。
他迅速将钥匙从贴身口袋取出。形状、大小……似乎完全吻合！
没有犹豫的时间，荧光已只剩最后一点余晖。他将钥匙插入锁孔。
严丝合缝。
用力一拧。
咔哒。
一声清脆的、充满机械美感的轻响，在绝对的寂静中如同惊雷。
紧接着，一连串复杂的机括运作声从厚重的门体内传来，齿轮咬合，液压杆复位。那只门中央闭着的金属眼睛，突然从内部亮起一丝微弱的蓝光，瞳孔般的结构缓缓旋转，仿佛活了过来，冰冷地“注视”着门前的陈默。
【身份验证：未知。】
【权限检测：物理密钥持有者。】
【最终协议状态：待激活。】
【根据第7隔离区紧急预案第11条，授予临时访问权限。】
一阵低沉的气密声响起，巨大的圆形金属门缓缓向内沉陷，然后滑向一侧，露出门后的景象。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无数熄灭的屏幕镶嵌在弧形的舱壁上，层层叠叠，如同蜂巢。空间中央，是一个悬浮于复杂机械臂之间的、巨大的水晶柱形容器，里面充满了淡蓝色的、缓慢涌动的未知液体，隐隐有细微的电弧在其中闪烁。容器下方连接着数不清的线缆和管道，没入地板之下。
这里就是那稳定嗡鸣声的来源。虽然大部分屏幕漆黑，但中央的水晶容器和少数几个基础状态屏幕还亮着微光，显示着复杂的读数和不明的符号，证明着这个地方仍有残存的能量在维持最低限度的运转。
球形空间内空气冰冷，带着强烈的臭氧味。
陈默踏入其中，身后的金属门无声滑回原位关闭。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尚有亮光的屏幕。大多是无法理解的术语和滚动数据。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中央主控制台上方，一块最大的、显示着复杂结构图的屏幕上。
结构图的核心，正是这个球形空间，被标注为【阿格斯之眼 - 核心监控室】。
而结构图清晰显示，一条细小的、标为【紧急脱离通道】的绿色虚线，从核心监控室的下方延伸出去，绕过巢穴所在的巨大红色区域，蜿蜒通向……地表！出口标识旁，正是他苦苦寻找的符号：S-07！
希望如同强心针，猛地注入他的心脏。
但就在此时，中央水晶容器内的蓝色液体突然剧烈翻腾起来，亮度急剧增加！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整个球形空间内响起，源头的扬声器似乎就在那水晶容器之中。
【检测到未授权生物进入核心区域。】
【物理密钥权限覆盖部分安全协议。】
【启动最终预案前置扫描程序。】
一道深蓝色的光束从天花板上方射出，笼罩住陈默，从头到脚快速扫描。
【扫描完毕。生物特征：人类（高变异风险指数）。携带外部污染物：低浓度生物孢子。】
【判断：潜在净化目标。】
【启动‘清洁协议’倒计时：10……】
冰冷的计数声开始回荡。
陈默瞳孔骤缩！他猛地扑向主控制台，目光疯狂搜索着任何可以中断或交互的装置！
【9……】
控制台上大部分按钮都已失效。他的手指划过一片冰冷的金属和塑料。
【8……】
他的目光锁定在控制台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带有物理保护盖的红色按钮上。旁边刻着一行小字：【最终协议 - 手动确认】。
【7……】
他一把拍开保护盖，里面不是按钮，而是一个需要掌纹验证的凹槽！
【6……】
没有授权掌纹！他猛地看向自己的手，又看向那不断翻涌的蓝色核心——那里面，似乎有某种阴影在蠕动！
【5……】
绝望再次攫紧喉咙！
【4……】
就在计数响起的瞬间，陈默做了一件极其疯狂的事——他并非将手掌按向验证凹槽，而是猛地抽出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扎向控制台与中央水晶容器连接的最粗的一束线缆！
【3……】
匕首撕裂线缆外皮，爆起一蓬耀眼的电火花！整个控制台猛地一阵闪烁，所有屏幕瞬间花白！那冰冷的倒计时声音发出一声扭曲的变调啸叫！
【……警告……系……统……】
嗡鸣声变得 erratic（不稳定），尖锐刺耳。水晶容器内的蓝光疯狂乱闪，液体的翻涌变得狂暴！
【……错误……错误……】
电子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
【……能源核心……不稳定……连接中断……】
【……‘清洁协议’……强制中断……启动……紧急休眠……】
所有的光芒——屏幕的、水晶容器的——骤然熄灭了一秒，然后仅有几盏最低功率的红色应急灯亮起，将整个球形空间映照得如同血海。
嗡鸣声降低到了一个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的程度。
那个电子音最后挣扎着响起，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逃……吧……在……它……彻底……苏醒……之前……】
随后，一切重归死寂。
只有应急灯发出的红光，映照着陈默苍白而汗湿的脸，和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他赌对了。用最粗暴的方式，中断了那个见鬼的“清洁协议”。
他不敢耽搁，立刻扑到主控制台前。虽然大部分系统已随着他刚才那一下陷入休眠或混乱，但一块边缘的物理屏幕还在闪烁着断断续续的结构图——正是那条S-07紧急通道！
图上标注着一个闪烁的点，就在这个核心室的下层！
陈默快速记下路径，目光扫过控制台。在一个打开的、似乎是被以前工作人员匆忙遗弃的工具槽里，他找到了一样东西——一把老旧的、但保养得不错的激光焊枪，旁边还有小半盒能量电池。
生存的资本又多了一点。
他抓起焊枪和电池，毫不留恋地转身。在血红色的应急灯光下，他快速找到了位于球形空间边缘的一处地板暗门——那是结构图上标示的维护通道入口。
用激光焊枪轻易熔断了锈蚀的锁扣，他拉开暗门，一股更冷的风从下方吹来，带着一丝……尘土的味道？
下面不再是精密的机械，而是粗糙的、向下倾斜的金属滑道。
没有犹豫，他纵身滑入黑暗。
这一次，通道很短。
几秒后，他滑出通道，落在坚硬的、布满沙尘的地面上。
他立刻举起了焊枪，微弱的激光瞄准器红光在黑暗中扫过。
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圆形舱室。舱壁粗糙，没有任何屏幕或控制台。正中央，静静地停着一个造型古老、但结构完整的单兵逃生舱。舱门敞开着，内部的操作界面简单粗暴，大多是物理开关和手动操纵杆。
舱室的一侧，是一条被厚重金属闸门封锁的通道，门上清晰地喷印着：S-07。
而在逃生舱旁边，靠着舱壁，坐着另一具骸骨。
它穿着和陈默在之前通道里看到的类似的制服，但更加完整。它的手骨中，紧紧抓着一本厚厚的、保存相对完好的日志本。
骸骨的头骨低垂，姿态却异常平静，仿佛只是睡着。
陈默缓缓走上前。他没有先去查看逃生舱，而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本日志。
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是那段记录的延续：
“……‘阿格斯之眼’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它从深空中带回了‘母亲’的种子……我们试图隔离，但失败了……它活了过来，开始同化一切……”
“……核心监控室是最后的屏障，也是最后的陷阱……‘清洁协议’会杀死一切非授权生命……”
“……S-07是唯一的生路，但启动需要能源……逃生舱的能源核心……或许可以……这是最后的……”
字迹在这里变得潦草，似乎书写者的时间所剩无几。
“……我失败了……能源无法转移……闸门打不开……”
“……后来者……如果你能读到……小心‘眼睛’……它可能……还在看着……”
日志的最后，是几近崩溃的涂鸦，和一个用血画下的、简单的箭头，指向那个古老的逃生舱。
陈默合上日志，抬起头，目光投向那扇厚重的S-07闸门，又看了看旁边敞开的逃生舱。
能源。
生路就在眼前，却同样被一道需要能源开启的闸门封锁。
而能源，就在这个逃生舱里。
一个残酷的选择被血淋淋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是耗尽逃生舱的能源，赌它能打开S-07闸门，走向那条未知的、可能通往地表的通道？
还是……坐上这个看似完好无损的逃生舱，赌它能启动，将自己弹射向未知的地表？
前者，可能耗尽能源后两者皆空，彻底困死。
后者，可能逃生舱年代久远，根本无法正常启动，或者将他射向一片更危险的死地。
阿格斯之眼在强制休眠前最后的警告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逃……吧……在……它……彻底……苏醒……之前……】
陈默站在两难的选择之间，站在前人的骸骨与未卜的逃生舱之间，手中的激光焊枪发出轻微的电流声，那点微弱的红光，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冰冷而残酷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