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润着沉静的军区大院。小楼里，七岁的小陈玄早已在外婆轻柔的摇篮曲中沉入梦乡。
书房内，陈斌独坐于灯下，面前却摆着两只白瓷酒杯，一壶烫得恰到好处的白酒散发着粮食特有的醇厚气息。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一次次掠过窗外。
窗前月光微微一荡，一道素白的身影悄然显现，带着一丝夜风的清冽。
陈玄的目光掠过那对酒杯，眼底便漾开一丝了然的暖意。他虽已登临不可思议之境，但外公自幼在他心田种下的、对人间烟火的眷恋，从未褪色。那不是需要克制的欲望，而是他力量深处最温暖的基石。饮酒，于他并非负担，而是重温，是连接，是享受这独属于父子间的、带着辛辣温度的亲密。
“爸。”他开口，声音里带着自然的亲近。
陈斌“嚯”地站起身，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好！”
他拉着儿子坐下，亲手执壶，清冽的酒液汩汩注入杯中。“你张叔捎来的，地道的老白干！”他语气中带着献宝似的得意，率先举起杯，“来！”
陈玄接过酒杯，指尖感受着瓷器的温润。在他无尽的旅途中，饮过清泉，品过琼露，但唯有这凡俗的烈酒，能瞬间唤醒他血脉深处关于“家”的全部记忆。他嘴角微扬，是纯粹的期待。
“叮——”
杯沿轻碰，清响悦耳。
陈斌一饮而尽，酣畅淋漓地哈出一口酒气。
陈玄举杯，未有丝毫犹豫。酒液入喉，一股灼热却踏实的暖流迅速蔓延开来，辛辣感刺激着味蕾，让他微微眯了下眼，随即是一种通透的舒畅感。一股热气“腾”地涌上脸颊，染出淡淡的红晕。这感觉，陌生又熟悉，正是记忆中“人间”该有的、带着棱角的温度。
“够劲道！”他放下酒杯，嗓音因酒力而略显沙哑，眼中却满是真切的笑意。
陈斌看在眼里，心中大慰。他知道儿子本事大，却更高兴儿子依旧能享受这最平凡的乐趣。这份毫不作伪的投入，比什么都让他开心。
“哈哈，这酒啊，就得喝出个痛快！”陈斌大笑着，再次将酒杯斟满。
第二杯下肚，陈玄已完全适应。他甚至细细品味着那粮食发酵后独特的醇香，感受着酒意带来的微醺，是如何让周遭熟悉的景物都蒙上一层温暖的柔光。他喜欢这种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真切地“活着”，真切地是“陈斌的儿子”。
“那小子……今天在学校，没吃亏。”陈斌转入正题。
陈玄惬意地摩挲着温热的杯身，语气轻松：“雏鹰总要自己扑腾几下，才知道风的方向。”
“所以，那块石头，那个体育老师……”
“缘法到了，自然有人伸手。”陈玄微微一笑，眼神笃定，“我看着，出不了格。”
陈斌彻底安心，笑着举起第三杯：“你心里有谱就行！干！”
三杯酒下肚，气氛愈加热络。陈斌谈兴更浓，家长里短，部队轶事，滔滔不绝。陈玄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脸庞微红，不再是那个超然物外的存在，更像一个下班回家陪父亲小酌的普通青年。他时而点头，时而插上几句俏皮话，引得父亲开怀大笑。月光将这对父子微醺的身影投在墙上，亲密无间。
“还记得你三四岁的时候发烧……”陈斌眼神朦胧，陷入回忆。
陈玄端着酒杯，目光柔和。那些遥远的、带着药味和母亲体温的记忆，在酒意的蒸腾下，愈发鲜活起来。这人间至情，是他品过最甘醇的“酒”。
“妈她……一直那么好。”他轻声说，语气里是满满的眷恋。
“是啊……”陈斌看着儿子脸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醉意，心中最后一丝遗憾也消散了，只剩下满心的圆满，“……挺好，这样挺好。”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李秀兰端着水果进来，看到房内这一幕，微微一怔——丈夫和一个面生的年轻人相谈甚欢，两人脸上都带着酒后的红光。
陈斌立刻起身，神态自若却难掩亲昵：“秀兰，来来，这是小周，我老战友家的孩子，过来看我！”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炫耀。
陈玄随之起身，行礼问好：“李阿姨。”他的动作依旧规范，但眼角眉梢带着未褪的暖意和酒后的松弛，让他看起来格外亲切。
李秀兰客气地笑着，目光却在陈玄脸上停留了片刻。这年轻人……那种莫名的、让她心头发软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尤其是他微红着脸、眼神温润的样子，竟让她恍惚了一下。
“你们聊，别喝太多。”她压下心头的异样，叮嘱一句便离开了，临走又回头看了一眼。
门一关上，陈斌就冲着儿子得意地眨眨眼：“瞧见没？你妈都看你觉得亲！”
陈玄望着房门，笑得有些腼腆，饮了酒的他，情绪更加外露：“可能……我长得比较面善。”
壶中酒已见底。陈玄脸上的红晕未退，眼神因微醺而显得更加明亮、温暖。他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无比享受这放松的时刻。
“爸，我该走了。”他站起身，身形稳健，却带着酒后的慵懒。
陈斌也站起来，结结实实地抱了抱儿子，用力拍着他的背。
陈玄抬手，熟稔地替父亲理了理衣领，动作间带着醉后的亲昵与依赖。“这酒不错，下回……还陪您喝。”他轻声说着，像个做了承诺的孩子。
“臭小子，算你有良心！”陈斌笑骂着，眼眶湿热，心里却被巨大的幸福填满。
陈玄满足地笑了笑，后退一步。他的身影在月色中渐渐淡去，如同融入温暖的夜色，只留下满室酒香与无尽的温情。
陈斌独自站在原地，回味着儿子微红的脸庞和真心的笑容，脸上的笑容久久不散。这酒，因儿子的归来与投入，才真正成了人间至味。
窗外，明月朗照，清辉如水，温柔地包裹着这个刚刚进行了一场最温暖仪式的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