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刑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林小乙站在衙门口的石阶上,轻轻吁了口气。赵雄那看似随意却压力十足的目光,仿佛还黏在背上。
他不敢耽搁,按照赵雄的吩咐,首先去了最早报案的刘书生家。刘书生住在城西,家境似乎一般,院墙都有些斑驳了。听闻衙门又来问话,刘书生脸上带着几分期待又几分不耐。
“该说的,上次那位吴捕快来时,小生都已尽数告知了。”刘书生叹气道,显然不觉得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显得怯生生的小捕快能有什么作为。
林小乙搓着手,脸上堆着卑微又诚恳的笑:“刘秀才您息怒,息怒。小的知道您心烦。只是上头催得紧,赵捕头吩咐了,让小的再用笨办法,细细地问一遍,生怕漏了什么。您就当可怜可怜小的,交个差事。”
他姿态放得极低,一口一个“笨办法”,把自己摆在无能小役的位置上,反而让刘书生不好再发作。
“唉,罢了,你问吧。”刘书生摆摆手。
林小乙先是问了些吴文已经记录过的问题,装模作样地在本子上划拉几下,然后才“不经意”地转入“题外话”。
“刘秀才您学问好,交友也广吧?平日里可有些同窗好友常来切磋学问?”
“自是有的,学问之道,闭门造车岂能有成?”
“那…可有不太相熟的人,近来也突然来请教?或者…向您打听您都用些什么书?”林小乙眨着眼,一副好奇又没见识的样子,“小的瞎想的,您这样的才学,用的书肯定金贵,说不定有人羡慕,想照着买呢?”
刘书生皱了皱眉,仔细回想:“嗯…你这么一说…前几日倒真有个不太来往的同窗,姓陈,唤作陈秀的,在文萃阁遇着,闲谈间确实问起我近来在读哪些程墨选本,还夸我注解精到…当时只道是寻常客套,未有多想。”
林小乙心中一动,记下了“陈秀”这个名字。面上却只是憨憨点头:“哦哦,客套,客套。那…除了同窗,街坊邻里或者…走街串巷的货郎什么的,最近有没有什么生面孔?我们赵头说,可能是外人摸清了情况才好下手…”
“货郎?”刘书生努力回想,“好像…是有一个?记不真切了,似乎有吆喝声,但未曾留意。”
林小乙不再多问,千恩万谢地告辞。接着,他又跑了另外两家失窃的书生。
在第二位王书生那里,他同样用“笨拙”的闲聊方式,得知王书生失窃前两日,也有一个货郎在巷口叫卖,还差点与王书生的书童撞上,货担里似乎有些便宜的笔墨。
“那货郎生得什么模样?口音如何?”林小乙“好奇”地问。
王书生摇头:“未曾留意,只记得个头似乎不高,戴着个破草帽,看不真切脸。口音…倒是本地的吧?”
到了第三位李书生家,李书生正因失窃之事病恹恹地躺着,应对更为敷衍。林小乙依旧耐心地扮演着蠢笨小役的角色,絮絮叨叨间,却捕捉到一个细节:李书生提到,大概失窃前三日,他曾在回家路上,感觉似乎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回头看时,只见一个挑着担子的身影拐进了岔路,当时只当是寻常路人,未觉有异。
“也是个货郎?”林小乙“顺口”问道。
“或许是吧…没看清。”李书生有气无力地回应。
连着走访完三家,日头已经开始西斜。林小乙站在街口,揉着发酸的小腿,脑子里却将信息快速整合:陈秀(可疑的同窗)、频繁出现的陌生货郎(极有可能负责踩点)、目标明确(只偷价值高的备考书)、手法专业(不留痕迹,可能用迷香)。
货郎是关键突破口!但这个货郎行踪不定,描述模糊,如何寻找?
他想起张秀才是最新的事主,或许线索更清晰。他又快步赶回城南张秀才家。
张秀才的情绪比早上稳定了些,但对林小乙的再次到访仍有些疑惑。林小乙依旧用那套“笨办法”、“细问问”、“交差事”的说辞应付过去。
问完类似的问题,得到关于货郎的模糊信息与刘、王两家大致相仿后,林小乙装作不经意地在张家院门外左右张望。
“张秀才,您家这巷子清净,平时来往的人也少吧?”
“确实,多是读书人家,喜静。”
“那这几日,除了那货郎,还有没有别的生人来过?比如…收夜香的?送柴火的?或者…算命先生?”林小乙胡乱举着例子,目光却扫过巷口地面和两侧墙壁。
张秀才摇头:“并未有…”
话音未落,林小乙忽然“咦”了一声,蹲下身,从巷口墙角的一丛杂草里,小心翼翼地捡起了一样小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头削成的楔子,一头略尖,一头平整,像是手工粗糙制成,但表面光滑,似是常用之物。最关键的是,楔子表面似乎沾染了一点点极细微的、暗黄色的黏腻污渍,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林小乙在张家书房隐约闻到过的甜腻气息。
“这是什么?”张秀才凑过来看,一脸茫然。
林小乙心脏猛地一跳!高逸的知识告诉他,这很可能是某种用于从外部撬开窗闩的简易工具的部件,那污渍…极有可能是迷香残留!
但他脸上却露出更加茫然的表情,拿着那木楔子翻来覆去地看:“不知道啊…像个烂木头楔子?奇怪,怎么丢在这儿…小的就是看着奇怪,随手捡捡…说不定…说不定是那贼人不小心掉的?”
他最后一句说得极不确定,仿佛异想天开。
张秀才显然没把这破木楔子和神出鬼没的窃贼联系起来,失笑道:“小捕快说笑了,贼人怎会如此不小心。”
林小乙憨憨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将木楔子用一块旧布包好,揣进怀里:“嘿嘿,小的瞎想的…捡回去…说不定…说不定有点用呢?万一赵头问起来,小的也算有点东西交差…”
离开张家,林小乙快步往回走。他捏着怀里那个用布包着的木楔子,心思急转。
这个发现很重要,但不能直接由他“聪明”地汇报上去。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方式,让这个线索“自然而然”地被发现,并且最好是通过别人之口。
他想到了严谨细致的吴文。吴文是现场勘查的主要执行者,对物证最为敏感。
打定主意,林小乙回到县衙,没有立刻去找赵雄,而是先溜达到了吴文常待的文书房附近,假装等候。过了不久,果然见吴文拿着几卷案宗从里面出来,眉头微锁,似乎还在思考案件。
林小乙立刻迎了上去,脸上带着点“侥幸”和“分享”的表情,小声叫道:“吴大哥!”
吴文停下脚步,看向他,语气平淡:“小乙?问得如何?”
“跑…跑了一圈,问得口干舌燥…”林小乙挠挠头,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那个木楔子,“没问出啥太新鲜的…就是…就是在张秀才家巷口,瞎转悠的时候,不小心踢到这玩意儿,看着怪怪的,就…就捡回来了…吴大哥您见识多,您看这是啥东西?没啥用我就扔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和试探,完全是一副捡了垃圾又怕被骂的样子。
吴文起初并没在意,随意瞥了一眼。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木楔子的形状,尤其是注意到那点暗黄色的污渍时,他的眼神瞬间凝固了。
他猛地从林小乙手中接过布包,凑到眼前仔细察看,又极其小心地嗅了嗅那污渍,脸色顿时变得严肃无比。
“这…你从哪里捡到的?确切位置!”吴文急声问道,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林小乙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就…就在张家巷口,靠墙的草棵里…吴大哥,这…这玩意儿有啥不对吗?”
吴文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那木楔子,又抬头看向林小乙,眼神极其复杂,混杂着震惊、困惑和一丝难以置信。
“这东西…”吴文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很低,“很可能就是贼人用来撬窗闩、并且施用迷香的工具!你立大功了,小乙!”
“啊?”林小乙张大了嘴巴,一副被天上馅饼砸懵的样子,“真…真的?我就随便捡捡…这…这真是运气啊…”
吴文看着他那副又惊又喜又懵懂的样子,再联想到之前几次案件的“巧合”,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他最终只是深深看了林小乙一眼,紧紧攥着那个布包。
“你在这里等着,”吴文语气急促,“我立刻去禀报赵头!”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刑房走去,脚步甚至有些匆忙。
林小乙看着吴文匆匆离去的背影,慢慢收起了脸上夸张的惊讶表情,轻轻吁了口气。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就看赵雄和吴文,如何利用这条“运气好”捡来的关键线索了。而他,只需要继续扮演好那个懵懂幸运的小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