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的清晨总是从四更天的更鼓声开始。但这一日,天还未亮,关于刘铭死亡的诡异传闻就已如同秋日晨雾般,悄无声息地弥漫了大街小巷。
林小乙一夜未眠。他躺在衙役房简陋的床铺上,反复回想昨日的每一个细节——镜框上的划痕、书案下的丝线、后门发现的齿轮,还有阿福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作为高逸,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但作案手法和动机仍然笼罩在迷雾中。
“听说了吗?刘乡绅是被镜中仙索命的!”
“什么镜中仙,分明是狐妖作祟!我早就说过,那面铜镜来历不明...”
“嘘!衙门口也敢乱说,不要命了?”
林小乙刚走出衙役房,就听见两个早起摆摊的小贩在衙门口窃窃私语。见他出来,两人立刻噤声,眼神中带着几分对官差的敬畏,又掺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好奇。
流言传播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期。这不正常——命案昨日午时才被发现,不过一夜之间,连市井小贩都已听闻,并且细节被添油加醋,明显是有人故意散播。
“小乙,这么早?”吴文从档案房方向走来,眼下带着明显的黑眼圈,显然也是通宵查阅卷宗,“捕头让你我辰时在衙门口等候,一起去拜访铜镜匠人张老三。”
林小乙恭敬行礼:“吴捕快也是一夜未眠?”
吴文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查了一夜刘铭的账册,发现几笔可疑款项,都是近三个月内支出,收款人署名‘镜斋先生’,数额不小。”他压低声音,“更奇怪的是,我翻遍平安县户籍,根本查无此人。”
镜斋先生——这个名字让林小乙心中一凛。显然与镜子有关,绝非巧合。
辰时整,赵雄准时出现在衙门口。他换上了一身便服,但腰间的佩刀和凌厉的眼神依然彰显着身份。
“走吧。”赵雄言简意赅,率先走入刚刚苏醒的街道。
平安县的早市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但三人所过之处,人群都不自觉地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追随着他们,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在他们身后涌起、又在他们经过时戛然而止。
“赵捕头!请留步!”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匆匆追上来,是城中绸缎庄的掌柜,“听说刘乡绅他...真的是被镜中鬼魅所害?”
赵雄停下脚步,目光如炬:“王掌柜从何处听闻?”
王掌柜眼神闪烁:“这...街坊都在传。还说那镜中魇魅专找心有亏欠之人...刘乡绅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东西?”
赵雄不置可否,反问道:“刘铭近日可曾去过你店中?”
“半月前来过,”王掌柜回忆道,“定制了一匹上等绸缎,说是要送人。但当时他心神不宁,量尺寸时频频走神,还失手打翻了茶盏。”
“可知要送与何人?”
“他没说,只要求绣上‘明镜高悬’四字。”
林小乙与吴文交换了一个眼神。又是镜子——这个意象在案件中反复出现。
告别王掌柜,三人继续前行。越靠近城西的工匠区,流言的内容越发具体离奇。有说刘铭年轻时曾逼死过人,如今冤魂索命;有说那面铜镜是前朝宫中之物,附着了枉死宫女的魂魄;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昨夜亲眼看见一道黑影从刘家宅院飞出,化作青烟消散。
“流言传播得太快了,”吴文皱眉低声道,“仿佛有人拿着锣鼓满城宣传一般。”
赵雄冷笑一声:“有人希望我们将此案定为鬼魅作祟,草草结案。”
张老三的铜镜铺子位于工匠区最深处,门面不大,但收拾得十分整洁。一位头发花白、手臂粗壮的老匠人正在打磨一面铜镜,见三人进来,尤其是认出赵雄的身份后,连忙起身相迎。
“赵捕头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张老三语气恭敬,但眼神中带着匠人特有的固执和骄傲。
赵雄直接出示了从刘家取来的铜镜图纸(吴文根据实物绘制):“张师傅可曾见过这种制式的铜镜?”
张老三接过图纸,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眉头逐渐皱起:“这镜框纹路...是二十年前流行的‘百灵绕枝’纹,如今很少有人做了。不过...”他顿了顿,指着镜框一处细节,“这个卡槽设计很特别,不是寻常家用镜该有的。”
林小乙心中一动:“卡槽是作何用的?”
张老三看了他一眼,似乎惊讶于这个年轻捕快的敏锐,解释道:“这种卡槽通常用于固定附加装置——比如烛台、装饰物,或者...”他犹豫了一下,“某种机括。”
“机括?”赵雄追问。
“早年有些富贵人家喜欢在镜子上做文章,比如暗藏机关,用来存放珠宝密信。”张老三说道,“但这种工艺复杂,平安县内除了我,只有我徒弟李四儿会做。不过他三年前就去了州府发展。”
“李四儿?”赵雄记下这个名字,“他手艺如何?”
“青出于蓝,”张老三语气复杂,“特别是对机括之术,颇有天赋。就是性子急,总想着一夜暴富。”
就在这时,林小乙“偶然”注意到铺子角落堆放着一面破损的旧镜,镜框设计与图纸上的十分相似:“张师傅,这面镜子...”
张老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恍然道:“哦,那是李四儿离乡前最后的作品之一,说是要做什么实验,后来废弃了。你们若感兴趣,可以拿去研究。”
林小乙在赵雄的默许下,上前检查那面旧镜。镜框背面的卡槽明显有改装痕迹,与他在刘铭书房发现的凹陷处极为相似。更重要的是,他在镜框缝隙中发现了一小截与案发现场相同的半透明丝线。
“捕头,”林小乙怯生生地举起丝线,“这线...好像和刘乡绅书房里的一样。”
赵雄眼中精光一闪,而吴文已经迅速记录下这一发现。
离开铜镜铺时,日头已高。流言在阳光下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整个平安县都在谈论镜中魇魅的传说,恐慌在无声蔓延。
“吴文,你去查这个李四儿的底细,特别是他近期的行踪。”赵雄吩咐道,“小乙,随我去见一个人。”
“是,捕头”林小乙说道。
赵雄目光深邃地望向县衙方向:“第一个传播流言的人。我相信,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林小乙跟在赵雄身后,手中的丝线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却仿佛连接着真相的脉络。他知道,流言是烟雾,而烟雾之下,隐藏着凶手不希望他们发现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