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彻底吞没。钱府大门紧闭,只有檐下两盏白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散发出惨淡的光晕。赵雄带着林小乙,由一名值夜的衙役引着,从侧门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这座笼罩在悲伤与疑云中的宅邸。
书房所在的院落寂静无人,显然已被清空并被告诫不得靠近。衙役打开门锁,一股混合着墨香、陈旧书籍和一丝若有若无异样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钱如山伏案身亡的那张紫檀木书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沉重。
“你守在门外。”赵雄对衙役低声吩咐道,随即迈步踏入书房。林小乙紧跟其后,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既是扮演胆小,也是因为这房间在夜色中确实透着几分阴森。
赵雄没有立刻动作,而是站在房间中央,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黑暗中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感受这空间残留的气息。然后,他才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一盏油灯。温暖的灯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将书房的细节呈现出来。
“小乙,”赵雄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审视着书架,“白日里人多眼杂,有些痕迹容易被忽略。现在这里只有你我,说说看,你觉得这房里,哪里最不对劲?”
又来了。林小乙心知这是赵雄惯用的考校方式。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适时地露出些许惶恐和努力思索的表情。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学着赵雄的样子,假装怯生生地环顾四周。
他的目光掠过整齐的书架,扫过博古架上的摆件,最后落回那张宽大的书桌上。现代刑侦思维告诉他,案发现场的任何微小变动都可能蕴含重要信息。他回忆起白天看到的场景,与眼前景象细细比对。
“头…头儿,”林小乙的声音带着不确定,他伸手指了指书桌,“小的…小的也说不好…就是觉得,这桌子上的东西,摆得…太齐整了点儿?”
“哦?怎么个齐整法?”赵雄转过身,看向他。
林小乙往前挪了一小步,指着笔墨砚台:“您看,笔洗是干的,毛笔挂在笔架上,笔尖也是干净的。砚台里还有残墨,但墨锭好好放在旁边…就像…就像老爷写完字,特意收拾干净才…”他顿了顿,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一个突发疾病暴毙的人,怎么可能有时间从容地收拾桌面?
赵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小子果然心细如发。他白天也觉桌面过于整洁,但被两份遗嘱的冲突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未能深究。此刻经林小乙点出,疑点陡然放大。
“还有…”林小乙仿佛鼓足勇气,又指向书架,“那边…第二排靠右的那几本账册,书脊的颜色和新旧,跟旁边的好像不太一样?像是…最近被人动过,又匆匆塞回去,没完全对齐…”
赵雄立刻走到书架前,按照林小乙所指的位置查看。果然,有几册账本的摆放角度和突出程度与周围略有差异,不仔细看极难发现。他小心地将那几本账册抽出来,快速翻阅,里面是钱家近几个月的生意往来记录,乍看之下并无特别。
但林小乙的提示,结合过于整洁的书桌,让赵雄确信这书房必定被人仔细“整理”过,目的就是为了掩盖某些痕迹。他沉吟片刻,开始用手轻轻敲击书桌的各个部分,尤其是桌腿、抽屉下方等容易设置暗格的地方。
敲到书桌侧面一块装饰性的雕花木板时,声音似乎有些空闷。赵雄仔细摸索,发现木板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他用力一按,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块巴掌大小的木板弹开,露出了一个隐蔽的暗格。
然而,暗格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似乎很久未被使用,又或者,里面的东西早已被人取走。
赵雄的脸色沉了下来。暗格的存在说明钱如山确有隐秘之物需要存放,而如今空无一物,更增添了疑点。是谁,在钱如山死后打开过这个暗格?取走了什么?
林小乙也看到了空荡的暗格,他心中了然,这很可能就是关键证据曾经存放的地方,但现在已被凶手或相关人转移。案件变得更加复杂了。
赵雄将暗格复原,吹熄了油灯。月光重新笼罩房间,他的脸色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格外凝重。
“看来,有人比我们抢先一步。”赵雄的声音低沉,“收拾得越干净,破绽反而越多。小乙,你今晚的‘感觉’,很有用。”
林小乙连忙低头:“是…是头儿您教导有方。”
走出书房,夜凉如水。赵雄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重新被锁上的门,心中已有计较。书房夜探,虽未找到决定性的物证,但却证实了他们的怀疑——钱如山之死绝非自然,背后必定有人精心策划并清理现场。而接下来,调查的重点,除了那两份遗嘱,更要放在是谁,在何时,进入过这间书房,又拿走了什么。林小乙指出的那些细微异常,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照亮了下一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