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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未央,摄政王府的地牢深处却亮如白昼。并非因为灯火通明,而是那灼热刑具散发的暗红光芒与墙壁上跳动的火把,共同勾勒出一幅森罗地狱图。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血腥气,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那名从西山皇陵被抓回的慈宁宫内侍,被几根粗重的铁链呈“大”字形悬吊在半空。他早已不成人形,破烂的衣衫与翻卷的皮肉黏连在一起,鲜血顺着毫无生气的脚尖,一滴滴落下,在下方积成一滩粘稠、暗红的血洼。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引得铁链发出轻微而又刺耳的“嘎吱”声,那是这死寂地牢里唯一的生命讯号,微弱得随时会断绝。

萧绝负手立于刑架前,玄色蟒袍在幽暗火光下泛着冷硬如金属的光泽。他脸上如同戴了一层冰铸的面具,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近乎疯狂的暴戾和一丝……一丝被至亲之人彻底背叛后才有的、扭曲的痛楚。

「说。」一个字,从齿缝间挤出,裹挟着地牢里固有的血腥味,冰冷地砸向那奄奄一息的囚徒。

那内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骇人声响,眼皮肿胀得只剩一条细缝。他艰难地动了动脑袋,幅度微不可察,气息游丝:「奴才…只是奉命…送…送点心…给…给守陵的旧识…」

「点心?」萧绝唇角勾起一抹残虐的弧度,猛地一抬手。旁边如同雕塑般的行刑侍卫立刻上前,抓起托盘里一块干硬发霉、边缘却透着诡异幽蓝色的毒糕,粗暴地塞进内侍嘴里,用力之猛,几乎能听见牙齿崩裂的细微声响。

「呃…呜…呕…」内侍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不受控制地干呕,却因下巴被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捏住,只能发出痛苦绝望的呜咽,眼球暴突,布满血丝。

「用牵机毒做的点心?」萧绝俯下身,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狱缝隙中刮出的阴风,近距离地灌入内侍耳中,「送给皇陵的旧识?哪个旧识配用上这等宫廷秘药?说!太后让你去毒杀谁?灭口谁?还是说…」他声音骤然拔高,如同冰锥刺骨,「这毒本就是准备用来对付本王的?!」

「不…不是…王爷…」内侍徒劳地挣扎着,锁链哗啦作响,眼神涣散,「太后…不知情…是奴才…自己…」

「冥顽不灵!」萧绝直起身,眼中最后一丝耐心彻底耗尽,转化为纯粹的、毁灭性的冰寒。他冷冷地挥了挥手,不带一丝情感。

侍卫领命,迅速端上来一盆烧得正旺、噼啪作响的炭火,灼人的热浪瞬间席卷开来,驱散了地牢的阴冷。另一人则拿起一把特制的、前端烧得通红发亮的铁钎。

那可怕的、足以熔铁销金的热度扑面而来,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忠诚。内侍残存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疯狂扭动,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凄厉哀鸣:「不!不要!王爷饶命!奴才说!奴才什么都说!是太后!是太后娘娘!」

萧绝抬手,制止了侍卫的动作。炭火的红光映在他冰冷的侧脸上,明暗不定,目光如炬,死死锁定对方。

「是…是太后…太后娘娘…」内侍涕泪横流,混着血水涎水淌满下巴,「娘娘她…她让奴才将一包东西藏在那守陵老军住处附近的石缝里…说…说自会有人去取…奴才真的不知道那是毒…也不知道取的人是谁…娘娘只是反复叮嘱…此事关乎她身家性命…务必隐秘…绝不能经第二人手…」

「关乎性命?」萧绝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眼中风暴更甚,「她当然关乎性命!她这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本王的命!」他心中的猜想似乎得到了“证实”,太后果真在秘密进行着某项针对他的阴谋!传递毒药,联络同党!

「她还让你做过什么?慈宁宫还有谁参与?!上次北镇抚司的石狮缝隙,又是怎么回事?!」萧绝步步紧逼,不容他有丝毫喘息和思考的机会。

「没…没有了…娘娘行事极其小心…每次都是单独吩咐奴才…联络方式地点每次都不同…这次是藏物…上次…上次是让奴才半夜将一封密信塞进北镇抚司后门的石狮缝隙里…奴才只负责放,不知谁取…真的不知道…」内侍为了延缓那可怕的酷刑,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只求速死。

「北镇抚司?!」萧绝瞳孔骤缩。北镇抚司是他直管的特务机构,核心中的核心!太后竟能将手无声无息地伸到了那里?!是了!若非如此,她如何能一次次精准地避开自己的眼线,完成这些隐秘的勾当?自己身边……到底被渗透了多少?

「信的内容是什么?给谁的?!」萧绝的声音因极力压抑愤怒而微微发颤。

「奴才不知…奴才只负责送…取信的人也不知…每次放完就走,不敢多看一眼…」

「还有呢?!把你替她做过的所有事,一字不漏地说出来!」萧绝咆哮道,地牢为之震颤。

内侍精神已近崩溃,断断续续地交代:「…三…三个月前…娘娘还让奴才偷偷将一包金银送出宫,交给…交给一个在城南茶楼说书的瞎子…让他编唱一些…一些关于…关于惠妃娘娘…死因有冤…并非自缢的鼓词…在市井间传唱…」

惠妃!又是惠妃!

萧绝只觉得一股灼热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甚至出现了瞬间的黑朦。

毒杀、勾结锦衣卫、散布先帝宫闱秘闻谣言…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独立,此刻却被串联起来,无比清晰地指向一个让他心惊肉跳、脊背发凉的真相:太后不仅在试图用各种隐蔽手段毒杀他,更在系统地、处心积虑地编织一张大网,动摇他统治的根基,败坏他的名声!她甚至可能……在为她自己日后临朝称制铺路!

所有往日的“慈爱”、“关怀”、“无奈与委屈”,全都是演给他看的戏!这个毒妇!这个彻头彻尾的毒妇!

「好…好得很!」萧绝怒极反笑,笑声在阴森的地牢里疯狂回荡,显得格外可怖刺耳,「本王的好母后!真是给了本王一个好大的惊喜!一份天大的厚礼!」

他猛地止住笑,眼神变得无比骇人,仿佛嗜血的凶兽,扫向那名内侍:「把他带下去!撬开他的嘴,把他知道的所有慈宁宫的阴私、所有太后这些年来让他做过的、听过的所有事,都给本王一字不落地挖出来!」

「是!」侍卫首领沉声领命,一挥手,两名侍卫如同拖拽死狗一般,将那名只剩一口气的内侍从刑架上解下,拖向地牢更深处。等待他的,将是更残酷的榨取。

萧绝独自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地牢里浓郁的血腥和焦糊恶臭充斥着他的鼻腔,但他仿佛早已习惯,甚至闻不到。他脑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动手!先发制人!否则,死无葬身之地的就是自己!这个毒妇比他想象的还要狠毒百倍!

翌日清晨,一份标注着八百里加急的火漆军报,打破了皇宫往日清晨的宁静。

然而,这军报并非来自烽火连天的边关,而是来自京畿重地、象征皇权传承的西山皇陵。

军报被以最快的速度,直接呈送到了正在举行常朝的金銮殿上。萧绝一身摄政王朝服,端坐于御座之下的蟠龙宝座上,面色阴沉如水,看着兵部尚书双手颤抖地展开那封染血的军报,声音发颤地朗读。

「…臣,西山皇陵守备指挥使张韬,万死叩禀:昨夜子时三刻,一伙人数不明、训练有素之悍匪,突袭皇陵西侧守陵人聚居之所!纵火焚烧屋舍三间,杀害退役老军七人!其手段残忍,目的明确!现场清理时,于灰烬中发现…发现此物…」

兵部尚书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中托盘里的一方明显被火燎过、边缘焦黑、沾染着暗沉血迹的黄色绢布。那绢布料子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宫内御用,而更令人心悸的是,那绢布上,竟用朱砂写就了数行字迹!虽被烟火熏燎有些模糊,但那颜色、那形制——

「…此物疑为…疑为先帝…血诏!」

「血诏」二字,如同九天惊雷,骤然炸响在死寂的金殿之上!

群臣哗然,如同滚油泼入冰水,瞬间沸腾!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方刺目的绢布上,充满了震惊、恐惧、猜疑和不可置信!

御座上年幼的皇帝吓得猛地一哆嗦,小脸煞白,不知所措地望向身旁他最依赖、也最恐惧的皇叔。

萧绝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铁青,他死死盯着那方绢布,仿佛要将它烧穿两个洞。手指猛地攥紧了宝座扶手,上好的紫檀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指节因用力而根根泛白。

血诏?!怎么可能?!先帝驾崩时,他亲自处理了一切遗物,所有可能引起争议的文字都被销毁,从未见过什么血诏!这一定是伪造的!是太后的阴谋!她昨夜刚被自己抓住把柄,今日就抛出如此拙劣却恶毒的反击!她竟然敢用先帝的名义!

「呈上来!」萧绝的声音冷得能冻裂金石,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可怕平静。

内侍战战兢兢,几乎是小跑着将托盘捧到他面前。

萧绝一把抓起那方绢布,猛地展开。绢布质地确是宫内专用于重要诏书的云锦,上面的字迹因血干涸和火燎显得有些模糊扭曲,但依旧能辨认出那惊心动魄的内容——竟是控诉太后吕氏鸩杀惠妃、勾结权臣、篡改遗诏,祸乱朝纲!并言明真正的继位人应是…应是流落北狄的公主?!

「荒诞!荒谬绝伦!」萧绝猛地将绢布狠狠摔在地上,勃然大怒,声震殿宇,「此乃逆贼伪造!构陷国母!意在扰乱朝纲!其心可诛!张韬何在?为何不将伪造逆贼当场格杀?!竟让此等污秽之物呈送御前?!」

兵部尚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不止,冷汗瞬间湿透了朝服后背:「回…回王爷…张指挥使…张指挥使在率部追剿悍匪时,不幸…不幸身中数箭,殉国了…那伙悍匪极其凶悍,眼见不敌,竟…竟全部服毒自尽,无一活口…现场只留下这…这绢布…」

死无对证!

现场被焚烧,守将殉国,匪徒全部灭口!只留下这份指向性明确到不能再明确的“血诏”!

这一切,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阴谋!就是为了将“太后弑妃篡诏”的罪名砸实!为了给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北狄公主”正名!是为了从根本上否定他摄政王位的合法性!

萧绝的目光猛地射向御座后方那垂着的珠帘。今日太后称病,并未临朝听政。但她的人,她的眼线,一定就在这大殿之上!就在附近!

「好啊…真是好手段!好毒辣的算计!」萧绝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让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先是暗中下毒,再是构陷栽赃!如今连先帝遗诏都敢伪造!当真以为这煌煌大殿,这大胤朝堂,是她一介妇人为所欲为、颠倒黑白之地吗?!」

他彻底被激怒了。太后的反击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狠毒、如此不计后果,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她这是要鱼死网破,要将他彻底钉死在“篡位逆贼”的耻辱柱上!

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再等!必须在她抛出更多“证据”之前,彻底掐断她的喉咙!

「来人!」萧绝猛地起身,声如雷霆,在整个金銮殿轰然回荡。

殿外,早已待命的全副甲胄的王府亲卫轰然应诺,如同黑色的铁流般涌入殿中,刀剑出鞘的寒光森然一片,映亮了百官惊惶失措的脸庞,凛冽的杀气冲散了殿堂的庄严肃穆。

「太后吕氏!」萧绝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的杀意,「勾结外邦,鸩杀妃嫔,伪造先帝遗诏,散布谣言,意图祸乱朝纲,罪证确凿!即日起,褫夺其太后尊号,软禁慈宁宫,等候发落!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慈宁宫!违令者,格杀勿论!」

旨意如同九天落下的雷霆,劈得整个金殿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死寂。彻底的死寂。

谁也没想到,摄政王与太后之间的斗争,竟会以如此激烈、如此突然、如此毫无转圜余地的方式彻底爆发!而且还是以如此骇人听闻、足以株连九族的严重罪名,直接对国母发难!

「王爷!王爷三思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宗正噗通跪下,涕泪交加,声音悲怆,「太后乃一国母仪,更是陛下嫡母,身份尊贵,关乎国体!岂可因一份来历不明、死无对证的血诏就…就行此…此惊天之事啊!此事必有余辜,当细细查证…」

「闭嘴!」萧绝厉声打断他,目光如冰刀般刮过老宗正,「本王若非掌握了确凿证据,岂会在这金殿之上,行此国事?!尔等是要质疑本王,还是要包庇那祸国殃民的毒妇?!」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官员都如同被冻住一般,深深地低下头去,无人再敢出声劝谏。此刻的萧绝,如同被触怒逆鳞的狂龙,散发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立刻执行!」萧绝不再看任何人,冷冷下令。

「遵王命!」侍卫首领抱拳领命,眼神锐利,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煞气腾腾的兵士,转身大步流星,直奔后宫慈宁宫方向而去。沉重的甲胄摩擦声和脚步声渐行渐远,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朝堂之上,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只剩下龙椅上小皇帝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恐惧的啜泣声,和萧绝那沉重而愤怒的、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

萧绝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却仿佛背负着万丈深渊,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和凛冽寒意。他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守护着他认为即将被颠覆的王权和尊严,却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了那个真正隐藏在暗处的猎人,精心为他铺设的、通往万劫不复的道路。

慈宁宫。

殿内熏香袅袅,气氛本该宁静祥和。太后正由心腹宫女伺候着用一碗血燕早膳,听闻侍卫毫无通传、粗暴闯入宫闱、直接宣读摄政王那如同霹雳般的旨意时,她手中的玉碗「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温热的燕窝溅湿了华贵的裙摆。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晃,全靠旁边经验老道的嬷嬷死死扶住才没有软倒。

「他…他说什么?」太后的声音尖利而颤抖,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凤眸圆睁,「哀家…勾结外邦?鸩杀惠妃?伪造血诏?!他…他怎敢…他怎敢如此污蔑哀家?!」

这每一项罪名,都是足以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弥天大罪!

「萧绝!你这个疯子!逆子!乱臣贼子!」太后猛地推开老嬷嬷,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浑身剧烈发抖,指尖冰凉,「你竟敢如此构陷哀家!你不得好死!你必遭天谴!」

她瞬间明白了。昨夜派去皇陵的心腹内侍突然失踪,音讯全无。今日一早,便是这所谓的“血诏”和这雷霆万钧、不留丝毫情面的问罪!这一切根本就是萧绝自导自演的戏码!他抓了自己的人,严刑逼供,找不到所谓“下毒”的确凿证据,便用了如此恶毒卑劣、釜底抽薪的手段来陷害自己!他不仅要夺权,更要彻底除掉自己这个母后!这个绊脚石!

「太后娘娘,请您遵旨,移步内殿。」前来的侍卫首领面无表情,语气公事公办,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情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哀家要见皇帝!哀家要见百官!哀家要当着所有人的面,问问那个逆子,他有何证据如此污蔑哀家!那血诏是假的!是伪造的!」太后嘶喊着,凤冠摇晃,试图冲出去,却被侍卫们毫不客气地、用刀鞘拦了回来。冰冷的金属触感隔着衣料传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王爷有令,即日起,任何人不得出入慈宁宫!娘娘,请不要让卑职等为难!」侍卫首领「唰」地一声抽出了半截佩刀,雪亮的刀光凛冽刺目,映出太后苍白惊怒的脸。

那明晃晃的刀光,那侍卫眼中毫不掩饰的冷漠和执行命令的坚决,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萧绝这不是在试探,不是在警告,他是要动真格的!他真的敢!他真的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但紧接着,一股更为强烈的、不甘就此毁灭的狠厉从心底升起。她不能坐以待毙!她手里还有最后一张牌!一张或许能扳回局面、甚至反将一军的牌!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她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鬓角,眼神变得异常冰冷、镇定,甚至带上了一丝破釜沉舟的诡异冷笑。

「好,哀家遵旨。」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但哀家有几句话,要让你带给摄政王。」

侍卫首领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道:「娘娘请说。」

太后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快步走到一旁的紫檀木书案边,提起朱笔,在一张小小的桃花笺上快速写下了几行字,折叠好。然而,她并没有将纸条交给侍卫首领,而是递给了身边那位最信任、跟随她几十年的老嬷嬷,对她使了一个极其隐晦却又复杂的眼色。

然后,她转过身,看向侍卫首领,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你去告诉摄政王,惠妃的死,先帝的死,都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更不是他如今强加给哀家的这些罪名。他若还想知道真正的真相,还想保住他得来不易、如今却岌岌可危的王位,最好立刻来见哀家。否则…」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阴冷刻骨,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否则,有些秘密,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该拿出来让天下人都一起评评理了。比如…那枚他自小佩戴、视若珍宝、从不离身的蟠龙纹玉佩,究竟从何而来?又究竟……代表着什么?」

侍卫首领闻言,脸色终于微微变了。他虽然不完全明白太后话中深意,但「先帝」、「惠妃」、「玉佩」这些词语联系在一起,尤其是太后那笃定的、充满威胁的语气,让他本能地感到此事非同小可,牵扯极大。

「卑职…一定将话带到。」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从那位低着头、双手微颤的老嬷嬷手中接过了那张折叠的纸条,谨慎地收入怀中贴身处,然后挥手,示意侍卫们「请」太后回内殿软禁起来,并立刻下令彻底封锁慈宁宫所有出入口。

摄政王府书房。

萧绝听着侍卫首领的回报,尤其是太后最后那几句充满威胁和暗示的话,以及那张递上来的、带着淡淡脂粉香的桃花笺。

纸条上的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想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弑父弑君者吗?酉时三刻,冷宫废井旁,独自来见。过期不候,真相永沉。」

「弑父弑君者」?!

这六个字如同最锋利的毒针,狠狠扎进了萧绝的心脏!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父皇的死……并非外界所知的病逝?!

还有那枚玉佩…他那枚自出生便佩戴、据说是生母惠妃唯一遗物的龙纹玉佩…难道真的另有隐情?!

太后的威胁精准无比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的不安和疑虑。他一直坚信先帝是病逝,惠妃是被太后逼得自缢……难道这一切,从根子上就错了?!

不!这一定是那个毒妇的诡计!是她为了活命,情急之下胡乱攀咬!是为了扰乱自己的心神,拖延时间!

萧绝猛地将那张桃花笺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

「王爷…」侍卫首领迟疑地开口,「太后所言,似乎…涉及宫中秘辛,是否…」

「闭嘴!」萧绝厉声喝道,眼神混乱而狂躁,太阳穴青筋突突直跳,「她是在垂死挣扎!是想骗本王前去,好设下埋伏,行最后一搏!」

理智在疯狂地叫嚣,告诉他这绝对是陷阱,绝不能去。

但内心深处,那个关于父母死亡真相的巨大黑洞,以及太后提及那枚玉佩时那异常笃定、甚至带着某种嘲弄和威胁的语气,却又像魔鬼的低语,不断地诱惑着他,动摇着他。

万一…万一是真的呢?万一他这么多年所坚信、所痛苦、所依据的一切仇恨和目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呢?万一他……才是那个最可悲的棋子?

巨大的矛盾、猜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几乎要将他撕裂。

去,还是不去?

他烦躁地在铺着名贵地毯的书房内来回踱步,目光几次扫过地上那团皱巴巴的纸,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又或是通往禁忌真相的钥匙。

最终,对真相那近乎偏执的渴望,以及对太后那「同归于尽」式威胁的深深忌惮,彻底压倒了他引以为傲的谨慎和理智。

他倒要亲眼看看,亲耳听听,那个毒妇临死之前,还能编造出怎样荒谬绝伦的谎言!他要亲手撕碎她的伪装!

「备马!去皇宫!」萧绝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偏执,「通知我们的人,暗中包围冷宫区域,潜伏待命!没有本王的信号,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酉时三刻,天色将暗未暗,残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泼洒的鲜血,染红了天际,也给冷宫这片早已被遗忘的荒芜之地更添了几分凄厉、诡谲和不祥。

萧绝一身玄色便服,并未着甲,独自一人站在那口传闻中淹死过无数冤魂、缠绕着无数宫闱秘闻的废井旁。四周断壁残垣,枯黄的蒿草长得比人还高,在愈来愈冷的寒风中发出如同呜咽般的沙沙声响。

他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全身肌肉紧绷如同猎豹,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动静。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他的影子,显得孤寂而充满危险性。

轻微的、踩着枯枝败叶的脚步声,从一堆坍塌的宫墙阴影后传来,很轻,却很清晰,一步步,敲在寂静的空气里。

萧绝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去。

看到太后同样一身不起眼的素色常服,未戴凤冠,只简单挽了个髻,在一个老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和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绝望。

「你果然来了。」太后停下脚步,声音干涩,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废话少说。」萧绝冷冷地盯着她,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子,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心虚或诡计的痕迹,「你的遗言,最好值得本王跑这一趟。」

太后对他的恶劣态度毫不在意,只是轻轻地、却坚定地推开了老嬷嬷搀扶的手,示意她退远一些。老嬷嬷脸上写满了担忧,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躬身低着头,退到了十几步外的一处断墙阴影里,垂手侍立,仿佛要与那阴影融为一体。

「绝儿,」太后忽然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带着某种遥远怀念和深切悲凉的语调开口,这个称呼让萧绝浑身一僵,「你可知,你小时候,也曾在这附近玩耍过?」

萧绝眉头紧锁,心中警惕更甚,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些毫不相干的陈年旧事。

「那时你还很小,大概…也就三四岁吧,胖乎乎的,追着一只漂亮的玉色蝴蝶,懵懵懂懂地就跑进了这片废宫…」太后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眼神变得有些飘忽,望着远处的残垣断壁,「是哀家把你找回来的。你跑丢了鞋,吓得小脸发白,扑在哀家怀里哭得喘不上气…那时候,你还是很依赖、很信任哀家的…」

「少在这里假惺惺地回忆往昔!令人作呕!」萧绝厌恶地打断她,心中那点因旧称引起的波动瞬间被怒火覆盖,「本王没空听你这些废话!说!你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谁才是弑父弑君者?!那枚玉佩又有什么问题?!你若再故弄玄虚,本王立刻让你血溅当场!」

太后被他吼得微微一颤,飘忽的眼神重新聚焦,落在萧绝那张因愤怒、猜疑和极度不耐烦而扭曲的脸上,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充满了无尽的嘲讽、悲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

「好,好…你既然那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哀家就告诉你。」

她向前走了两步,逼近萧绝,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吐信,丝丝缕缕地钻进萧绝的耳朵里,带着致命的寒意。

「你的父皇,胤惠帝,他不是病死的。他是被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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