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一群废物!」
摄政王府的地牢深处,萧绝的咆哮声如同受伤的困兽,震得墙壁上的火把都明灭不定。他右臂上的箭伤和左臂瓷片造成的伤口都已被紧急处理包扎,但毒素并未完全清除,脸色依旧透着青黑,每一次怒吼都牵动着伤势,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在他面前,跪了一地的侍卫统领和暗卫头领,个个面如土色,浑身筛糠。
「整整一夜!连个人影都没抓到!她难道插翅膀飞了?!本王养你们何用?!何用?!」萧绝猛地一脚踹翻眼前的刑架,上面的铁链镣铐哗啦作响,砸在一个躲闪不及的侍卫身上,那侍卫闷哼一声,愣是咬着牙不敢动弹。
「王爷息怒!」暗卫首领硬着头皮回道,「已将王府乃至周边街巷翻查数遍,确……确实未见那妖女踪迹……仿佛……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凭空消失?」萧绝气极反笑,笑声嘶哑可怖,「她不是妖!是人!一个受了伤、中了毒、体力耗尽的女人!她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定是有人接应!有内鬼!查!给本王彻查!昨夜当值所有人,接触过西南角那片区域的所有人,乃至……乃至府中近日所有出入人员,一个都不许放过!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是!是!」手下人连声应诺,连滚爬爬地退出去执行命令,地牢内一时只剩下萧绝粗重的喘息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王爷,」一直沉默立于阴影处的首席幕僚公孙先生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您伤势未稳,不宜动如此大怒。当务之急,除了追捕冷焰,还需尽快应对北境危局,以及……厘清那‘神医’之事。」
提到「神医」和北境,萧绝的心口又是一阵血气翻涌,他死死按住胸口,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愚弄的屈辱。
「北境……」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传令给赵将军,让他暂代北境总兵之职,收缩防线,死守北门关,等待援军。另,从京畿大营抽调三万精锐,即刻开拔驰援!」
「是。」公孙先生点头,迅速记下,「那……‘神医’献上的养生方……」
「方子……刘太医!」萧绝猛地睁开眼,看向角落里一直跪着发抖的太医正。
刘太医连爬带跪地上前:「王爷!微臣在!」
「那方子,除了你,还有谁看过?药渣何在?!」
「回……回王爷,」刘太医声音发颤,「方子……方子王爷您当时看过,便让奴才去抓药煎制……药渣……药渣每日都是按规矩倒掉的……昨日、昨日的怕是已经……」
「废物!」萧绝又是一声怒骂,「那药呢?!本王吃了这些时日的药,难道就没人发现异常?!」
刘太医磕头如捣蒜:「王爷明鉴!那方子配伍看似古方,朱砂与火蟾粉的毒性相冲之理,非极精通药性之人难以察觉!且……且那妖女每次请脉调整药量,都说得头头是道,微臣……微臣愚钝,未能及时识破奸计!请王爷治罪!」他说完,已是老泪纵横,知道自己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
萧绝死死盯着他,眼神变幻莫测。他知道刘太医所言非虚,那女人的医术和伪装确实高超,连他自己都被一步步引入彀中。但……这就能开脱了吗?!
「拉下去,重打五十军棍!削去太医正之职,戴罪留用!若本王的毒解不了,你提头来见!」萧绝最终冷冷道。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杀了刘太医于事无补,反而可能让太医院人心惶惶。
「谢王爷不杀之恩!谢王爷不杀之恩!」刘太医如蒙大赦,被侍卫拖了下去。
处理完太医,萧绝的目光再次变得幽深:「公孙先生,你觉得……那女人,是如何将北境布防图送出去的?又是什么时候送出去的?」
公孙先生沉吟片刻,缓缓道:「王爷,此事疑点甚多。新布防图修订完成不过数日,知晓全貌者寥寥。叛军却能如此精准快速地利用其弱点,若非亲眼得见全图,绝无可能。而能接触到全图之人……」
他的目光扫过地牢内仅剩的几名心腹,意味不言而喻。内鬼,极可能就出在王府最核心的阶层!
萧绝的拳头骤然握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不愿、也不敢相信!他自认驭下极严,赏罚分明,竟还有人敢背叛他?!
「查!」这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从本王身边查起!所有能接触到书房密室和军报的人,包括……你们几个!」他的目光如同利刃,刮过在场的每一位幕僚和亲卫统领。
众人顿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纷纷跪下:「臣等对王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忠心?」萧绝冷笑,「本王现在只信事实!公孙先生,此事由你亲自督办!无论查到谁,绝不姑息!」
「老臣领命。」公孙先生躬身应下,面色凝重。他知道,一场席卷王府核心的风暴即将开始。
「还有,」萧绝补充道,声音阴沉,「给本王仔细搜!那女人在王府潜伏这么久,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她的房间,她去过的地方,哪怕是一砖一瓦,都给本王撬开检查!特别是……那间她曾待过的柴房和……密室!」
他想起之前冷焰似乎对那间废弃密室格外「感兴趣」,虽然当时未曾发现异常,但现在想来,处处透着蹊跷!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摄政王府乃至整个胤京都笼罩在一片恐怖的肃杀气氛之中。追捕冷焰的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悬赏金额高得令人咋舌。王府内部更是人人自危,尤其是那些可能接触过机密或与「神医」有过交集的人,不断被叫去问话,甚至动刑。
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
冷焰如同人间蒸发,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线索。而那所谓的「内鬼」,查来查去,除了几个因为害怕而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被当做替罪羊处死的小角色外,毫无进展。北境的战报依旧雪片般飞来,都是坏消息,叛军攻势如潮,北门关岌岌可危。
萧绝的伤势在太医们的全力救治下暂时稳定,但毒素并未完全清除,需要持续用药,情绪更不能有太大波动。可眼下的情况,让他如何能不怒?
「王爷,」第三日傍晚,公孙先生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来到书房禀报,脸色灰败,「还是……没有进展。冷焰或许真的已经逃出京城了。至于内鬼……或许并无内鬼,而是那妖女用了我们未知的手段传递了消息……」
「未知的手段?!」萧绝猛地将手中的药碗摔得粉碎,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难道她是鬼魅不成?!还是说本王这王府是筛子,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公孙先生低下头,不敢言语。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紧张的通传:「王爷!王爷!有发现!」
萧绝精神猛地一振:「进来!」
一名暗卫统领快步走入,手中捧着一个用锦帕小心翼翼包裹着的物件,脸上带着兴奋与紧张交织的神色:「王爷!在……在废弃马料棚那个破马槽底部的裂缝里,发现了这个!」
萧绝和公孙先生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物件上。
那是一块……碎片?
暗卫统领将锦帕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块约莫婴儿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质地莹润剔透、闪烁着特殊光泽的白色碎片。碎片表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碎片上清晰地雕刻着一角栩栩如生的龙尾,鳞片分明,工艺精湛绝伦,绝非寻常之物!
「这是……」公孙先生瞳孔骤缩,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仔细端详。
萧绝的心跳也在这一刻莫名加速,他伸出手,几乎是颤抖着拿起那块碎片。触手冰凉,质地坚硬无比,那角龙纹更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和……熟悉感!
「从哪里找到的?!」萧绝的声音紧绷。
「回王爷,就是上次搜查那个躲藏丫鬟的马料棚,在一个极其隐蔽的马槽裂缝深处,若非弟兄们奉命将那里彻底拆毁搜查,绝不可能发现!」暗卫统领激动道,「王爷,此物绝非凡品!看这龙纹,这质地……像是……像是宫中之物,甚至是……玉玺的一角?!」
「玉玺」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萧绝和公孙先生耳边!
萧绝猛地将碎片举到灯下,仔细观看。越看,他的脸色越是苍白,眼神越是惊骇和……疯狂!
没错!这质地,这雕工,这龙纹的样式……分明与他记忆中、与他日夜摩挲的那方传国玉玺同出一源!
传国玉玺……乃胤朝太祖皇帝所铸,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是真正的国之重器!它一直完好无损地保存在宫中,由皇帝亲自掌管(萧绝摄政后,实际掌控在他手中),怎么可能会有碎片流落在外?!
除非……
一个可怕而荒谬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萧绝的脑海!
除非……现在宫中的那方玉玺……是假的?!
而真的……早已破碎?!
这块碎片……就是证据?!
那冷焰……她手中怎么会有玉玺碎片?!她到底是什么人?!
无数的疑问和震惊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萧绝的神经,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王爷!您没事吧?」公孙先生连忙扶住他。
「查……给本王查……」萧绝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碎片,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渗出,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反复喃喃道,「查这块碎片的来历!查玉玺!立刻进宫!去核对玉玺!」
他必须立刻确认,宫中的玉玺是否完好!如果玉玺真的出了问题……那引发的震动将远超北境失陷!这意味着皇权的根基受到了动摇!意味着他萧绝掌控朝纲的最大象征可能是个笑话!
「王爷,此刻宫门已下钥……」公孙先生试图劝阻。
「闯!给本王闯进去!就说有十万火急的军国大事!」萧绝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咆哮着,「备马!立刻进宫!」
他一把推开公孙先生,踉跄着就要往外冲,甚至连外袍都来不及披上。
然而,就在他刚冲到书房门口时,一名心腹侍卫却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险些与他撞个满怀。
「王爷!不好了!王爷!」
「又有什么事?!」萧绝此刻心烦意乱到了极点,怒吼道。
那侍卫扑通跪地,举起手中一张明显是从墙上刚刚撕下来、还带着糨糊的悬赏告示,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王爷……街面上……街面上突然出现了很多……很多这样的东西!」
萧绝一把抢过告示,借着走廊的灯火一看——
那上面画的,不再是冷焰的画像,而是……而是他手中这块玉玺碎片的清晰拓印图!旁边还配着几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真玺已碎,伪玺当朝!萧绝窃国,神人共愤!天命在北狄公主,携碎片以待真主!」
「轰——!」
萧绝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一阵发黑,血气疯狂上涌!
他刚刚发现的、自以为绝密的碎片,竟然已经被人堂而皇之地拓印出来,散播得满城皆知?!还直接点明了他「窃国」?!甚至将冷焰的身份直接抬到了「北狄公主」、「天命真主」的位置上?!
这简直是一把无比恶毒、直接捅向他心窝子的软刀子!比千军万马的攻击更加致命!
这是谁干的?!是谁?!
是冷焰?!她怎么可能这么快?!还是……还是那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的、真正的内鬼?!
「噗——!」
急怒攻心,加上伤势毒素的侵蚀,萧绝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王爷!」
「主子!」
身后顿时乱作一团,公孙先生和侍卫们慌忙上前扶住他瘫软的身体。
萧绝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但那双眼睛却死死瞪着屋顶,充满了无尽的愤怒、不甘和……一丝终于开始蔓延的、冰冷的恐惧。
他终于意识到,他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无比庞大的圈套。
那个叫冷焰的女人,她的目标,从来就不仅仅是复仇那么简单。
她是要……夺了他的江山!
「玉……玉玺……」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公孙先生的衣袖,嘶声道,「核……核对……」
「王爷放心,老臣立刻就去!立刻就去!」公孙先生连声应着,急忙招呼太医,「快!快传太医!王爷晕过去了!」
摄政王府再次陷入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之中。
而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王府最高的那座望楼的飞檐阴影下,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纤细身影,正冷冷地俯瞰着这片混乱。
她的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笑意。
萧绝,发现碎片的惊喜吗?看到告示的愤怒吗?这仅仅是个开始。
你倚仗的权力,你窃取的江山,将会一样一样,在你眼前彻底崩塌。
她轻轻摩挲着袖中另一块更加温润、形状也略有不同的碎片,眼神幽深如古井。
真正的传国玉玺,的确早已破碎。当年北狄破城,她的母妃,那位真正的胤朝公主,在绝望中砸碎了玉玺,只为了不让它落入敌寇之手。而她,则偷偷藏起了其中最重要的、刻有龙睛的两块碎片。
一块,被她故意留在马料棚,作为引爆一切的导火索。
另一块,则关系着一个更大的、足以让整个胤朝彻底天翻地覆的秘密。
她抬起头,望向皇宫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落在了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金銮宝殿之上。
好戏,才刚刚开场。
夜风吹起她的衣袂,猎猎作响,仿佛一面无声的、复仇的旗帜。
她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如同鬼魅,向着下一个目标潜行而去。
身后,摄政王府的混乱与喧嚣,似乎与她再无关系。
她是冷焰,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亦是即将燎原的星火。
而这胤朝的天,注定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