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在头顶翻涌成液态的蓝,像被揉碎的绸缎浸在幽夜里。阿鸦——或者说,此刻的他更该被称为“鸦骨”——悬停在冰川上方,骨架发出细碎的摩擦声。他的翼骨是半透明的彩羽织就,此刻正簌簌掉落星屑般的荧光,那是灵力衰竭的征兆。
下方传来冰面开裂的脆响。
十二具蚀时者傀儡正攀附在水晶台上,黑袍下伸出青铜关节的手臂,将孩童的笑声封入棱形冰晶。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跌坐在冰缝里,她的布偶熊被扯断了耳朵,正发出呜咽的嗡鸣——那是被抽离的“温暖”在哀鸣。
“又来晚了。”鸦骨的喉间溢出沙哑的低鸣,这是他成为灵体后唯一能发出的声音。他收敛羽翼俯冲而下,彩羽扫过之处,被封入冰晶的笑声突然漏出一丝,像春溪破冰。但下一秒,傀儡们同时转头,青铜瞳孔里泛起幽绿的时砂光。
为首的傀儡举起镶满齿轮的长戟,戟刃划破空气时带起黑色的风。鸦骨侧翼格挡,骨爪与戟刃相撞,溅起的不是火星,而是细碎的时砂。他的右翼根被划开一道裂痕,彩羽纷纷扬扬落下,在冰面上融成淡蓝色的光斑——那是他维持灵体的最后力量。
“你们在掠夺什么?”他嘶鸣着,骨喙擦过傀儡的面甲,“不过是些转瞬即逝的东西……”
“转瞬即逝?”傀儡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卡顿,“人类把‘永恒’奉为神明,我们不过帮他们拆穿谎言。”它抬起另一只手,冰台中央的金色巨钟残片突然震颤,碎成更细的齑粉。时砂如暴雨倾盆,其中几粒钻进鸦骨的空洞眼窝,“看啊,连时间都在崩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鸦骨猛地振翅,彩羽在身后爆开一片虹光。他撞向傀儡的胸口,骨爪穿透黑袍,却只扯出大团翻涌的黑雾。黑雾里浮起无数画面:被封入冰晶的初吻、被冻结的生日蜡烛、被定格在绽放瞬间的樱花——全是这十年来,他从时砂里抢回却被蚀时者夺走的“美好”。
“你护不住的。”傀儡的黑雾凝聚成银发少年的轮廓,瞳孔是两枚倒转的时钟,“你连自己的‘瞬间’都守不住。”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刺进鸦骨的骸骨。他的翼骨突然剧烈颤抖,彩羽纷纷崩断,像被狂风吹散的蒲公英。有什么东西在他空洞的胸腔里发烫——是记忆,是他不愿触碰的“瞬间”。
冰台边缘的水晶突然泛起红光。鸦骨顺着那光望去,看见一株樱花树从冰缝里生长出来。粉白的花瓣落在冰面上,每片都凝着细小的光斑,而在花雨最浓处,有个模糊的人影。
她穿着月白色的棉裙,发间别着他亲手雕的木簪。十年前的春夜,她就是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坐在他的钟表铺里,说:“阿鸦,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那时他正低头修着那只鎏金怀表,闻言抬头,看见她眼里的星光。后来他雕了七七四十九天,用最珍贵的星银做齿轮,用晨露浸过的檀木做表盘,在怀表背面刻上“永生”二字。可当他把怀表放进她冰凉的手心时,她的呼吸还是停了。
“小棠……”鸦骨的骨喙无意识地张开,却没有声音。他的灵体不受控制地朝樱花树飞去,彩羽的残片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光痕。傀儡的黑雾发出嗤笑,青铜手臂穿透他的肋骨——这次没有疼痛,只有虚无,像穿过一团雾。
樱花树的枝桠缠上他的翼骨。他触到了那片花瓣,指尖(如果骷髅有指尖的话)传来熟悉的温度。那是小棠的体温,是他最后一次抱她时,透过寿衣传来的余温。
“你终于来了。”樱花树里传来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我等了你十年。”
鸦骨的骸骨开始崩解。他看见自己的骨粉从空中簌簌落下,混着时砂飘向冰台。在那里,金色巨钟的残片正在重组,发出轰鸣的轰响——不是修复,而是更彻底的崩塌。
“小棠,别信……”他想喊,却只来得及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意识消散前,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金色巨钟的核心处,嵌着一枚刻着“永生”的齿轮,齿轮的缝隙里,卡着半朵干枯的樱花。
而在那朵樱花背面,用极小的字刻着:“致阿鸦,若时间重启,请替我看遍每一个春天。”
冰原的风卷起时砂,将他的骨灰吹向四面八方。远处传来蚀时者傀儡的轰鸣,新的冰晶囚笼正在成型。但在某一粒时砂里,还残留着鸦骨最后的意识碎片——
他终于明白,十年前那个雪夜,当他把“永生时钟”放进小棠手中时,齿轮咬合的声响里,不仅封存了她的魂火,更撕裂了时间的法则。
而此刻,整个溯时之境,正在为他的执念,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