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缠腕,像一条活了千年的老蛇,缓缓收紧。方浩没挣扎,也没喊疼,只是把牙一咬,舌尖抵住上颚,硬生生将那股被抽魂般的眩晕压了下去。
“你拉我进去,我不拦你。”他嗓音发哑,却带着股市井摊主讨价还价的劲儿,“但总得让我看看,这破店装修成什么样了,值不值得我天天打卡。”
话音落,金丝猛地一颤,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隐秘开关。
眼前景象骤变。琥珀不再是外层那块悬浮的晶石,而是整个空间都成了它的内脏。四壁透明,却非玻璃质地,反倒像凝固的蜂蜜,流淌着无数细碎光点——那些脸,全是他,从少年到中年,从满身血污到披着宗主袍,一个个被时间钉死在琥珀里,无声呐喊。
他认得其中一个——是十年前在坊市卖烤蛟龙串时,被城管追得跳进灵泉池的那个自己。
“感情我每天签到,不是领工资,是往自家坟头添砖?”方浩冷笑一声,抬手就想摸鼎。
可指尖刚触到青铜鼎,体内那股震动就炸了。不是系统响应,是鼎在反噬,仿佛里头有东西要破体而出。
他立刻改主意,反手一掌拍向胸口,震得喉头腥甜。这一下不是为了吐血,是为了清醒——清醒地记住:现在不是被拖,是被“请”。
既然是请,那就得讲规矩。
他闭眼,不再看那些飘荡的“自己”,而是沉入识海。记忆如潮水倒灌,每一道签到提示音都在神魂上刻下刀痕。他想起黑焱有次蹲在鼎盖上啃猫薄荷干,边嚼边说:“签到这玩意儿,就跟吃自助餐似的,你吃它,它也吃你。”
当时他当笑话听,现在才懂——哪有什么免费午餐,连酸笋汤底都是十年陈酿的人命熬的。
“既然双向奔赴,”他咬破舌尖,精血在心海中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符,“那今天这顿,我补签。”
血符刚成,心口一震。
不是奖励弹窗,也不是系统提示音,而是鼎底那道裂痕,突然渗出一缕银丝。不似金血那般浓稠,也不像凡物,轻飘飘地钻进血符,像一缕风绕进锁眼。
金丝的力道,松了半寸。
“好家伙。”方浩咧嘴,“补签还能刷会员折扣?系统出品,果然不坑爹。”
他趁势睁开眼,不再看墙上的光点,而是盯住琥珀内壁。
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排列无序,却又隐隐成阵。他刚想细看,脑子里“嗡”地一响,陆小舟的名字突然卡壳,想了半天才挤出来。
再一看,符文竟随着他的视线移动重组,像一群怕被点名的学生,东躲西藏。
“别数,别念,别记。”一道声音突兀响起,竟是墨鸦的腔调,三声敲击在意识里回荡。
方浩立马闭眼。
再睁,不靠眼睛,而是用青铜鼎的震感去“听”符文。
九震一显。
果然,每九次震动,符文就凝固一次,短暂拼出完整阵列。
他蹲下身,用雷纹菜刀尖蘸着地上那行未干的血字,一笔一划在虚空中写下:“系统出品,绝不坑爹。”
字一成,四周嗡鸣骤停。
符文定格,显出全貌——竟是个巨大阵图,中心嵌着一枚古朴玉佩纹样。
方浩低头,摸了摸颈间那块从柯基颈圈上拆下来的破玉片,冷笑:“行啊,连我捡狗绳的审美都录入数据库了?”
他站起身,盯着阵图中央浮现的两个字:“签到”。
不是提示,是邀请。
甚至带点蛊惑,仿佛只要点一下,就能拿回所有失去的“自己”。
可他没动。
反而抬起左手,雷纹菜刀毫不犹豫地劈向自己手臂。
“嗤——”
血花溅出,剧痛如雷贯耳,瞬间撕碎了那股莫名的诱惑。
“我不是来续费的。”他甩了甩刀上的血,盯着阵图,“我是来改套餐的。”
他将刀尖抵住鼎裂,以精血为引,默念:“补签权限,逆向查询:签到者权限等级。”
空气凝固。
符文阵剧烈震颤,像是被这句话卡了壳。中央“签到”二字扭曲变形,最终崩解成一片残卷虚影。
《时之律·第一篇》。
残卷浮空,字迹古拙,内容却直白得吓人:
【签到者非赐予者,乃锚定之链。每签一次,时空坐标锁定一格,宿主存在渐稀,替身填充。】
【补签功能开启条件:宿主主动质疑系统规则,并以痛觉验证神志清明。】
【当前权限等级:丙等锚定者。可查询,不可修改。】
方浩看完,没急着记,而是盯着最后一行。
那里,有半句被抹去的文字,边缘参差,像是被人用指甲硬生生刮掉的:
“……锚定者终将成为……”
他伸手想碰,残卷却轻轻一晃,避开了。
“成什么?”他问。
没人回答。
只有鼎底那缕银丝,悄然缩回裂痕,像从未出现过。
他盯着那半句话,忽然笑了:“成不成的,先得看我让不让。”
他抬手,不是去点“签到”,而是将整条手臂的血顺着刀锋抹在鼎身上,从裂痕一直涂到鼎耳。
“既然我是锚,那这锚链,也该由我来拧。”
血染鼎身的刹那,符文阵再次震动。
这一次,不再是被动响应,而是主动共鸣。鼎眼深处,金血缓缓流转,竟与符文脉动同步。
方浩能感觉到,体内的震动不再狂躁,反而像被什么稳住了节奏。
他低头,看向自己滴血的手臂。
血珠落地,没晕开,而是凝成一个微小符印,与残卷末尾那半句残文的笔迹,一模一样。
他刚想细看,忽然察觉不对。
四周静了。
不是安静,是彻底停滞。
琥珀壁上的光点不再飘动,连他自己滴落的血珠都悬在半空。
时间,停了。
唯有那缕银丝,再次从鼎裂中探出,轻轻缠上他的指尖。
这一次,它没往里拉。
而是,缓缓写下了一个字。
方浩盯着那个字,瞳孔微缩。
银丝写的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