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之前更加彻骨的死寂。
那支黑色的羽箭，像一个恶毒的惊叹号，钉死在校尉的后心，也钉在了所有人的心脏上。
箭羽还在轻微地颤动，嗡嗡作响，仿佛在嘲笑着这满殿的王公贵胄，嘲笑着这号称固若金汤的皇宫。
鲜血，顺着甲胄的缝隙，迅速洇开，在大理石地面上，开出一朵触目惊心的花。
“啊——！”
不知是哪个胆小的文官，终于从石化中惊醒，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仿佛一个开关被打开。
整个太和殿，瞬间炸了锅！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有刺客！”
“护驾！护驾！”
大臣们乱作一团，有的往柱子后面躲，有的下意识地朝龙椅的方向聚拢，仿佛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越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太和殿现场直播版刺杀！还是带箭的！
这安保是纸糊的吗？！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目光就顺着那支箭射来的轨迹，看向了被洞穿的窗纸。
窗外，是重重宫阙。
能在那么远的距离，穿过窗纸，精准地射中一个移动目标的后心……
这不是普通的弓箭手。
这是顶级的杀手！
“都给朕闭嘴！”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是皇帝。
他脸上的狂喜早已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般的阴沉和暴怒。那双刚刚还因激动而赤红的眼睛，此刻，染上的是嗜血的杀意。
他松开了抓着林越胳膊的手，但不是推开，而是顺势将林越往自己身后拉了半步。
一个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保护动作。
“禁军何在！”皇帝的声音，冰冷得像是能掉下冰渣。
“在！”
殿外，甲胄碰撞之声大作，一队队手持长戈的禁军如潮水般涌入，瞬间控制了整个大殿，将所有大臣和使者团团围住。
肃杀之气，瞬间弥漫。
为首的一名禁军将领，单膝跪地，声若洪钟：“臣，羽林卫中郎将赵无忌，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皇帝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个倒在血泊中的校尉身上。
“封锁皇宫！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彻查箭矢来源！给朕把那个射箭的杂碎，从地底下给朕挖出来！”
“是！”赵无忌领命，立刻起身，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派任务。
整个大殿，从混乱再次回归到一种高压下的死寂。
只有皇帝沉重的呼吸声，和远处禁军调动时，甲叶摩擦的细碎声响。
林越站在皇帝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老爹这皇帝气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比电视剧里那些只会喊“护驾”的强多了。
不过……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校尉临死前喊出的半句话上。
“北境——”
北境出事了。
而且是能让传令兵八百里加急，连滚带爬冲进太和殿的大事。
而刺客选择在这个时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射杀传令兵……
杀人灭口。
有人不希望父皇，或者说，不希望大靖的朝堂，立刻知道北境的消息。
这背后牵扯的东西，可就深了。
林越的脑子飞速运转，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北境……蛮族……刺杀……
一个不太妙的猜测，在他心底浮现。
就在这时，皇帝似乎处理完了第一波紧急指令，他猛地转过身，再次看向林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愤怒，有凝重，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和……倚重？
“越儿。”
皇帝的声音，已经恢复了镇定，但其中蕴含的威严，却比之前更重。
“你刚才所言，合理施肥，轮作耕种，朕，信了！”
他一字一顿，声音响彻大殿，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此法，乃强国之基，安民之本！于社稷有天大的功劳！”
此言一出，刚刚还沉浸在刺杀惊恐中的大臣们，纷纷回过神来，看向林越的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震惊，是难以置信。
那么现在，就是敬畏，是骇然！
在如此紧张，甚至可以说是危急的时刻，皇帝首先强调的，不是追查刺客，而是肯定太子的功劳！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皇帝心中，太子的这个“农策”，其重要性，甚至超越了眼前的这场惊天刺杀！
“来人！”皇帝扬声道。
一名太监总管躬着身子，小跑上前：“奴才在。”
“传朕旨意！太子林越，思虑深远，心怀社稷，献神策以利万民，功在千秋！特赏，黄金千两，东海明珠一盒，另，赐太子金牌，可随时入宫，面见于朕，无需通传！”
轰！
黄金千两！
这赏赐，已经算是极重了！
但更重要的，是后面那块“太子金牌”！
随时入宫，无需通传！
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恩宠？
这几乎是把太子，当成了半个储君，不，是当成了可以随时参赞政务的副手！
林越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卧槽，玩脱了。
我就是想摆个烂，顺便坑一下老三，怎么就混成“社稷之臣”了？
还给个金牌，可以随时进宫？
大哥，996还不够，这是要搞007啊！
他脸上却不敢表现出半分不愿，只能躬身行礼：“儿臣，谢父皇隆恩。”
皇帝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但很快又被阴霾覆盖。
他挥了挥手，对那太监总管说：“赏赐即刻送到东宫去。另外，将西域使者，送至驿馆，好生‘看护’，没有朕的旨意，不得离开驿馆半步！”
“遵旨。”
那西域使者巴赫，此刻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吓得面无人色，听到皇帝的话，如蒙大赦，又像是被判了软禁，哆哆嗦嗦地跟着太监退了下去。
而另一边。
一直瘫软在地的林珩，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他低着头，站在人群的角落里，像一个不起眼的影子。
当听到皇帝对林越那一系列重赏时，他垂在袖中的双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黄金千两……
太子金牌……
父皇的眼神，父皇的语气，都在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精心策划的一切，在林越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面前，都成了笑话！
他不仅没能把林越拉下马，反而，亲手将他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一股混杂着嫉妒、不甘和怨毒的火焰，在他胸中疯狂燃烧。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草包能得到父皇如此的青睐？！
不行！
绝不能这样下去！
再让他这样下去，自己将永无翻身之日！
林珩的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疯狂和决绝。
计划……必须提前了！
……
很快，无关的大臣和使者都被“请”出了太和殿。
原本喧闹的大殿，瞬间变得空旷而压抑。
只剩下皇帝、林越，以及几名心腹将领和太监。
还有地上那具，正在慢慢变冷的尸体。
赵无忌快步走了回来，手中托着那支从校尉背上取下的黑色羽箭。
“陛下，查验过了。”他的声音低沉，“此箭，乃是北境蛮族狼骑兵的标准制式箭矢，名为‘狼牙’，箭头有倒钩，淬有剧毒。”
皇帝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也就是说，刺客，是北境蛮族的人？”
“恐怕……是的。”赵无忌艰难地点了点头，“而且，能潜入宫城，在殿外精准狙杀，此人，必然是蛮族中最顶尖的刺客，‘狼卫’之一。”
狼卫！
听到这个名字，皇帝的太阳穴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林越也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息。
听起来，是个很牛逼的特种部队？
看来北境那边，真的出大事了。
皇帝沉默了。
他缓缓踱步到那具尸体旁，目光落在了校尉腰间的一个小竹筒上。
那是一个用来装载八百里加急军报的火漆密封竹筒。
此刻，竹筒上，已经沾满了刺目的鲜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小小的竹筒上。
答案，就在里面。
皇帝弯下腰，无视那粘稠的血污，亲手将那个竹筒从尸体上解了下来。
他摩挲着竹筒上已经干涸的血迹，眼神幽深如海。
他没有立刻打开。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林越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慢了半拍。
他知道，接下来，就是见证历史的时刻。
然而，皇帝的下一个动作，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站起身，没有看任何人，而是径直走向林越。
一步，两步。
他停在林越面前，将那个沉甸甸的，沾满了鲜血和一个士兵生命重量的竹筒，递到了他的面前。
“越儿。”
皇帝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