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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潭水仿佛还包裹着四肢百骸,刺骨的寒意与肋下刀伤火辣辣的剧痛交织撕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般的痛楚。

萧辰几乎是拖着青凤和自己残破的身躯,凭着《混沌帝经》符文榨取出的最后一丝暖流吊着命,如同两条在寒夜中挣扎的濒死之鱼,一寸寸爬回了那位于萧府后墙根下、在黑暗中如同坟墓般死寂的破败小院。

破屋的门板被撞开,萧辰再也支撑不住,两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冰冷坚硬的泥地上。

青凤早已在冰冷的潭水和重伤的双重打击下彻底陷入深度昏迷,靛青色的夜行衣被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布满伤痕的轮廓,面纱不知何时脱落,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依旧精致得如同冰雕般的侧脸。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肩头和腿部的伤口在冰冷潭水的浸泡下,边缘泛着不祥的青白色。

柳氏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当看到儿子浑身湿透、肋下衣襟被大片暗红浸透,身边还倒着一个气息奄奄、同样湿淋淋的陌生女子时,吓得魂飞魄散!

“辰儿!天爷啊!这…这是怎么了?”

柳氏连滚爬爬地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枯瘦的手颤抖着想要触碰萧辰的伤口,又怕弄疼了他。

“娘…别碰…”

萧辰的声音嘶哑虚弱,如同破旧的风箱,“找…找干净布…烈酒…热水…”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指挥着惊慌失措的母亲。

眉心的符文如同风中残烛,光芒暗淡到了极致,只能勉强维持着心脉一丝温热,对抗着失血和寒冷带来的死亡阴影。

柳氏看着儿子惨白的脸和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再看着地上那陌生女子毫无生气的模样,巨大的恐惧几乎将她吞噬。

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倒下!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翻找出家里仅存的一点还算干净的破布,又哆哆嗦嗦地捧出那坛平日舍不得喝、用来御寒的劣质烧刀子,最后将铜锅里仅剩的一点温水重新架在微弱的炭火上加热。

接下来的时间,如同在地狱中穿行。

萧辰强忍着肋下钻心的剧痛,用烧刀子反复冲洗自己那深可见骨的伤口。

酒精灼烧皮肉的剧痛让他浑身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汗如同小溪般瞬间湿透全身。

他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在柳氏颤抖的协助下,死死勒紧伤口上方,试图减缓出血。

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断裂般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

处理完自己,他又挣扎着爬到青凤身边。

她的伤势更重,更复杂。

肩头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被潭水泡得发白翻卷,隐隐有化脓的迹象。

腿部的伤似乎伤及了筋骨,肿胀得厉害。

萧辰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用同样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用烧刀子清理伤口,再用布条紧紧包扎止血。

整个过程,青凤如同破碎的娃娃,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鼻息证明她还活着。

做完这一切,萧辰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肋下的布条很快又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柳氏流着泪,用破被勉强盖住他和昏迷的青凤,自己则守在微弱的炭火旁,不断添着所剩无几的柴禾,试图驱散一点这破屋里的刺骨寒意和死亡气息。

黑夜漫长而煎熬。

萧辰在剧痛和寒冷中半昏半醒,眉心符文散发的微弱暖流是他对抗黑暗的唯一灯塔。

他不敢彻底昏睡,强撑着精神,警惕地倾听着屋外的动静。

那两个黑衣死士是否还在搜寻?

是否会找到这里?

他必须保持一丝清明。

青凤的情况更加凶险。

她的身体时而冰冷如铁,时而又滚烫如火,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呓语,细若蚊吟。

柳氏用温水一遍遍擦拭她的额头和手心,却收效甚微。

破屋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艰难地透过屋顶的破洞和墙壁的裂缝挤进这间如同冰窖般的破屋时,萧辰终于稍稍缓过一口气。

眉心的暖流似乎恢复了一丝,肋下的剧痛虽然依旧钻心,但出血似乎暂时止住了。

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在晨曦的微光中,重新燃起了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辰儿…你好些了?那姑娘…”

柳氏熬了一夜,眼窝深陷,声音沙哑,满是担忧地看着儿子和地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青凤。

“死不了。”

萧辰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

他看了一眼青凤,眉头紧锁。

她的气息依旧微弱,高烧未退,情况极其危险。

普通草药根本无效,必须尽快弄到真正对症的伤药和退烧药!

可钱…昨天搏命换来的钱,大部分都用来还债和买炭了,所剩无几。

就在这时!

砰!砰!砰!

破屋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用极其粗暴的力量狠狠砸响!

力道之大,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开门!萧辰!给老子滚出来!”

一个粗鲁蛮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嚣张和恶意。

柳氏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煞白:“是…是萧福!还有…还有好多人!”

萧辰眼神骤然一冷!

萧福!

三叔公的走狗!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肋下的剧痛却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示意母亲不要开门。

“小杂种!耳朵聋了?三叔公和族里长辈都来了!还不快开门迎接!”

萧福的声音更加嚣张,伴随着更猛烈的砸门声,似乎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

“辰儿…怎么办…”

柳氏的声音带着哭腔,无助地看向儿子。

萧辰眼中寒光闪烁。

三叔公亲自带人来?

还挑在年宴这天?

绝无好事!

他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青凤,又感受了一下自己肋下撕裂般的疼痛。

此刻动手,凶多吉少。

“娘,扶我起来。”

萧辰的声音低沉而冰冷。

柳氏赶紧上前,吃力地搀扶起儿子。

萧辰站稳,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剧痛,挺直了背脊。

他不能倒!至少在这些人面前,不能!

吱呀——

破旧的门板被柳氏颤抖着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寒风凛冽。

小小的院子里,乌泱泱站满了人!

为首的正是三叔公萧厉,穿着簇新的绸缎棉袍,披着厚实的狐裘,拄着一根紫檀木拐杖,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老眼如同深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审视。

他身后,跟着二堂兄萧宏,以及七八个族中有头有脸、平日里对三房极尽巴结的叔伯长辈。

管事萧福带着四个膀大腰圆、手持棍棒的健仆,如同凶神恶煞般堵在门口,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狞笑和幸灾乐祸。

一股浓重的酒气和脂粉味混合着寒风扑面而来,显然这些人是从温暖富丽、正举办年宴的萧府正堂直接过来的。

他们穿着华贵暖和的衣物,红光满面,与破屋里蜷缩在薄被下瑟瑟发抖的母子、地上昏迷的女子,以及那刺骨的寒意,形成了地狱天堂般触目惊心的对比!

“萧辰!你架子不小啊!让三叔公和这么多长辈在寒风中候着?”

萧宏阴阳怪气的声音率先响起,他抱着胳膊,目光扫过萧辰苍白如纸的脸和染血的衣襟,又瞥了一眼地上昏迷的青凤,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兴奋,“哟?这又是从哪里捡回来的野女人?伤成这样?莫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人追杀了吧?啧啧,真是家门不幸!”

“宏儿!”

三叔公萧厉用拐杖轻轻顿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制止了萧宏的刻薄话。

他浑浊的老眼如同毒蛇般,缓缓扫过萧辰和他肋下渗血的衣襟,又落在柳氏惊恐的脸上,最后定格在萧辰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上。

“辰儿,”

萧厉的声音带着一种假惺惺的“慈祥”和骨子里的冰冷,“今日年宴,阖族团聚。念你母子二人孤苦,虽已…嗯…不算族中之人,但毕竟血脉相连。

三叔公做主,特允你二人前往正堂偏厅,吃些残羹剩饭,沾沾喜气。”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如同淬毒的冰锥:“不过嘛,族里最近开销甚大,各房用度都需节省。

听说你弄了个什么‘神仙涮肉’的营生,还有那冬日里供应炭冰的买卖?倒是生财有道。

这涮肉的秘方,还有那炭冰的来路,合该献出来,交由族中统一经营,也好补贴家用,光耀门楣。

这也是你身为萧家血脉,应尽的孝道!至于你娘…”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柳氏枯槁的脸,“病成这样,也该搬去族中安排的清静小院,安心休养,免得在这破屋里拖累了你,也丢了萧家的脸面!”

赤裸裸的图穷匕见!

不仅要抢夺他赖以生存的秘方和产业!还要以“照顾”之名,将母亲作为人质软禁起来!

彻底断绝他的后路!

更恶毒的是,打着“孝道”和“光耀门楣”的旗号,将他置于道德的低谷!

若他拒绝,便是数典忘祖,不忠不孝!

冰冷的绝望,混合着肋下刀伤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萧辰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柳氏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死死抓住儿子的手臂,枯瘦的手指冰冷刺骨。

“三叔公!”

萧宏立刻跳出来帮腔,声音里充满了煽动性和毫不掩饰的贪婪,“辰弟,这可是天大的恩典!族里接手你的买卖,那是看得起你!

总比你和你娘窝在这耗子洞里强!还有这来历不明的女人…”

他指着地上昏迷的青凤,眼中恶意更甚,“留在族里,正好请郎中好好‘诊治诊治’,查查她的底细!省得给你招来祸事!还不快谢恩?”

他身后的几个族老也纷纷点头附和,眼神闪烁,显然都盯着那涮肉秘方和炭冰生意背后的巨大利益。

“就是!萧辰,你可别不识抬举!”

“献出秘方,把生意交出来,才是正道!”

“你娘也有人照顾,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难道真要当那忘恩负义、忤逆不孝的白眼狼?”

一声声或劝诫或威胁的指责,如同无形的枷锁,带着道德绑架的巨大压力,狠狠砸向摇摇欲坠的萧辰!

几个健仆在萧福的示意下,更是上前一步,手中的棍棒杵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威胁声响!

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

断亲威胁!

武力胁迫!

道德绑架!

三重绝杀!

将萧辰彻底逼入死角!

柳氏看着儿子惨白的脸和那越来越红的伤口布条,听着那些诛心之言,巨大的悲愤和绝望让她浑身剧烈颤抖,猛地挣脱萧辰的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泥地上,对着萧厉和那一众族老,砰砰砰地磕起头来,额头瞬间青紫一片!

“三叔公!各位族老!开恩啊!求求你们…放过辰儿吧…秘方…秘方我们给…炭冰…炭冰的买卖我们也不要了…只求…只求别带走我…别为难辰儿…”

她哭喊着,声音凄怆绝望,如同濒死的哀鸣。

“娘!起来!”

萧辰目眦欲裂,低吼一声,想要去拉母亲,肋下的剧痛却让他动作一滞,身体晃了晃。

“看看!看看!”

萧宏像是抓到了天大的把柄,指着跪地磕头的柳氏,对着众人叫嚣,“这就是你萧辰的孝道?让你娘跪在这里替你求情?你还有何话说?

萧福!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不懂规矩、忤逆长辈的混账东西,还有地上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一并给我拿下!押到祠堂,家法伺候!”

他脸上露出狰狞的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萧辰被当众打断双腿的凄惨模样!

萧福狞笑一声,带着四个如狼似虎的健仆,挥舞着棍棒,就要冲进破屋!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萧辰淹没!

他看着跪地磕头、额头渗血的母亲,看着地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青凤,再看着步步紧逼、满脸狞笑的萧福和健仆!

胸腔里的怒火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一股暴戾的杀意直冲头顶!

眉心深处,那黯淡的《混沌帝经》符文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濒临崩溃的杀意和极致的屈辱,猛地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炽烈的一缕光华!

一股滚烫如熔岩的力量瞬间涌入他几乎枯竭的四肢百骸!

“谁敢!!!”

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咆哮,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和滔天的杀意,陡然从萧辰喉咙深处炸响!

如同平地惊雷,狠狠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他猛地踏前一步!

单薄染血的身躯如同出鞘的利剑,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冰冷气势!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暴戾!

死死盯住了冲在最前面的萧福!

萧福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和那冰冷的杀意震得脚步一滞,对上萧辰那双如同深渊寒潭般的眼睛,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仿佛又看到了祠堂里那个撕碎族谱、眉心冒金光的“妖孽”,看到了赌场里那个瞬间废掉赵阎王的杀神!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你…你想干什么?”

萧福色厉内荏地吼道,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干什么?”

萧辰嘴角咧开一个冰冷到极致、也疯狂到极致的弧度,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一字一顿,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心上,“三叔公,您老人家口口声声族里开销甚大,要节省用度。

那不知您挪用族中祭田收益,私自放印子钱给城南‘利通钱庄’,结果钱庄东家卷款跑路,导致族产亏损白银三百两之事,又当如何解释?”

轰!

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一瓢冰水!

整个小院瞬间死寂!

三叔公萧厉那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圆,瞳孔骤缩!

握着紫檀木拐杖的枯瘦手指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死死盯着萧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宏脸上的狞笑彻底僵死,如同被冻硬的石膏面具,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他爹挪用族产放印子钱亏空的事,是绝密!连他都是最近才知道!

这小子…这小子怎么可能知道?

那些原本还在帮腔的族老们,脸上的贪婪和刻薄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和狐疑!

他们面面相觑,又惊疑不定地看向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的三叔公!

挪用族产?三百两白银?这…这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柳氏也停止了磕头,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儿子挺立在寒风中的背影,看着他肩头那抹刺目的鲜红,再看着三叔公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你…你血口喷人!”

萧宏最先反应过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跳着脚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污蔑!赤裸裸的污蔑!三叔公一生为族操劳,清清白白!

萧辰!你这被妖邪附体的孽障!竟敢如此恶毒污蔑长辈!罪该万死!给我打死他!打死他!”

他歇斯底里地对着萧福和健仆咆哮。

然而,萧福和那几个健仆,此刻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萧辰刚才爆出的消息太过震撼!

三叔公那失态的反应更是坐实了某种可能!

他们只是下人,哪敢掺和这种足以让整个萧家天翻地覆的丑闻?

“血口喷人?”

萧辰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直刺萧厉那失魂落魄的脸,“三叔公,城南利通钱庄的账簿副本,此刻应该还藏在您卧房暗格第三块青砖之下吧?

那上面,可有您亲笔签押的借据和钱庄东家张全富按下的手印!要不要,现在就去取来,当着所有族老的面,对一对?”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萧厉的心口!

他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由煞白转为死灰!

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胸口的衣襟,仿佛喘不过气来!

萧辰连他藏匿证据的地方都说得一清二楚!完了!彻底完了!

“你…你…”

萧厉指着萧辰,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咙!

噗——!

一口暗红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猛地从三叔公萧厉口中狂喷而出!

溅在冰冷的泥地上,触目惊心!

“爹!”

萧宏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搀扶。

“三叔公!”

“三叔公您怎么了?”

族老们一片哗然,惊慌失措地围了上去。

三叔公的吐血,无异于不打自招!

坐实了萧辰的指控!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瞬间席卷了他们!

场面彻底失控!

就在这混乱的中心,萧辰却缓缓转过身,不再看那群乱作一团的“亲人”。

他强忍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目光平静地扫过院外那些被惊动、远远围观的左邻右舍和萧府下人们惊疑不定的脸。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但他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地响起,如同金铁交鸣,穿透了所有的混乱和寒风:

“诸位邻里乡亲!萧府高门大户,年宴珍馐美馔,自然不缺取暖之物。

可这寒冬腊月,寻常百姓家,想买点炭火御寒,却是难如登天!”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混乱的场面为之一静。

“我萧辰,人微言轻,承蒙街坊邻里不弃,弄了点炭冰小买卖,本意不过是想让这寒冬,少冻死几个人!”

他指着破屋里那微弱的、随时可能熄灭的炭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愤的力量,“可如今!有人嫌我挡了财路!嫌我这买卖不够‘光耀门楣’!要断我生路!断我娘的药钱!还要断这寒冬里,无数穷苦人家最后一点暖意!”

他猛地转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扫过那群脸色变幻不定的族老和扶着吐血昏迷三叔公、如同丧家之犬般的萧宏!

“既然你们萧家高门大户,看不上我这炭冰!嫌它污了你们清贵门楣!好!”

萧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从今日起!我萧辰手中所囤之炭,所藏之冰!不再供给萧府一丝一毫!一粒炭渣!一片冰屑!都休想!”

话音未落,他猛地指向院墙外不远处,那几间他之前租下、用来囤积物资的废弃柴房!

此刻,柴房大门洞开!

只见那几间柴房里,赫然堆满了小山般高的、码放整齐的上等银霜炭!

黑亮如墨,在晨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而在柴房最里面,用厚厚的稻草和油布严密覆盖的,是整整三大块晶莹剔透、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巨冰!

那寒气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这些,正是他之前凭借涮肉生意积累的资本,加上预判到寒冬将持续、炭冰价格将暴涨,而倾尽所有、甚至抵押了涮肉摊子,提前从外地商队手中吃下的全部存货!

原本打算在寒冬最酷烈、价格最高点时放出,狠赚一笔,作为后续发展的资本和母亲治病的钱!

此刻,这些被严密囤积、价值不菲的炭冰,就这样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在萧府年宴、各房都在抱怨炭火不够暖、用冰奢侈的当口!

在这寒风刺骨的清晨!

如同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萧家众人脸上!

“嘶——!这么多炭!还有冰!”

“我的天!这得值多少钱?”

“他…他竟然囤了这么多?”

“难怪最近城里炭价飞涨还买不到!原来都…”

围观的邻居和下人们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议论声如同海啸!

看向那堆积如山的炭冰,眼中充满了震撼和…炽热!

在这冻死人的寒冬,炭就是命!冰

更是只有富贵人家才敢想的奢侈品!

萧家那些族老们,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银霜炭和巨冰,再看看自己身上华贵却依旧挡不住寒意的锦袍,听着周围邻居那毫不掩饰的羡慕和议论,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尤其是想到自家分到的那点可怜巴巴的炭火份额…一股巨大的懊悔和难堪涌上心头!

萧辰无视所有的震惊和喧哗,他强撑着身体,走到柴房门口,拿起一块用来记账的木牌,用烧过的木炭,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大字:

“上等银霜炭,三百文一斤!窖藏寒冰,一两银子一块!童叟无欺,现钱交易!欲购从速!”

三百文一斤!

一两银子一块冰!

这价格,比市面上暴涨后的价格还要高出近三成!

简直是天价!

木牌被狠狠插在柴房门口!如同插在萧家众人心口的一面战旗!

寒风卷过,吹得木牌猎猎作响。

萧辰站在木牌旁,染血的衣袍在风中飘荡,脸色苍白如纸,肋下的伤口又开始隐隐渗血。

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冰冷而睥睨,如同在尸山血海中归来的孤王。

“想要?”

他的目光扫过那群脸色铁青、眼神变幻的族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拿钱来买!”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小院!

只有寒风呜咽着,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

萧宏扶着昏迷吐血的三叔公,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如同开了染坊!

他死死盯着那堆积如山的炭冰和那块刺目的木牌,再看着周围邻居和下人们眼中毫不掩饰的羡慕和议论,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无法言喻的燥热感猛地冲上他的头顶!

萧府正堂那烧着地龙的暖阁,此刻在他感觉中,竟变得如此憋闷!

那身华贵的锦袍,也如同针扎般难受!

他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口,只觉得口干舌燥,一股邪火从脚底板直往上窜!

就在这时!

“辰…辰少爷!”

一个带着哭腔、充满哀求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只见一个穿着簇新绸袄、却满头大汗、脸被炭火熏得通红的中年妇人(萧宏的母亲,三房正室王氏)从人群后面跌跌撞撞地挤了进来,她看也不看昏迷的丈夫和脸色难看的儿子,径直扑到萧辰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辰少爷!婶子求求您了!行行好!卖我点冰吧!就…就一小块!”

王氏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是极致的痛苦和哀求,“宏儿他…他不知怎的,在年宴上吃了些鹿肉,又喝多了酒…回来就浑身燥热,心口疼得直打滚!

脸烧得跟炭似的!

请来的郎中说…说是急火攻心,肝阳上亢,非得用冰敷心口,再饮冰镇酸梅汤才能缓解!

否则…否则怕是要烧坏了心脉啊!

辰少爷!您大人有大量!看在…看在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的份上!救救宏儿吧!”

她一边哭求,一边砰砰地磕起头来,额头上很快沾满了泥土。

萧宏看着自己母亲竟然当众给萧辰下跪磕头,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娘!你起来!不准跪!”

他羞愤欲绝地嘶吼着,想要冲过去拉起母亲。

“宏儿!我的儿啊!你别动!别动气!”

王氏却如同没听见,反而哭得更凶,死死抱住萧宏的腿,对着萧辰继续哭求,“辰少爷!求您了!

您要多少钱都行!

婶子…婶子这就回去拿钱!只求您先给块冰救救急啊!”

这戏剧性的一幕,如同点燃了引信!

那些原本还在强撑着脸面、又热又躁的族老们,看着王氏那痛苦哀求的模样,再感受着自己身上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燥热(年宴酒肉燥热,加上此刻的憋屈愤怒),想到自家分到的那点可怜炭火根本压不住这邪火,又看着柴房里那散发着诱人寒气的巨冰…什么脸面?

什么清贵?

在酷热和可能爆发的急症面前,一文不值!

“辰…辰哥儿!二叔公也…也实在热得受不住了!心慌气短!给…给二叔公也来块冰!钱…钱不是问题!”

“还有我!辰侄儿!三伯母这老寒腿,这大热天…不是,这大冬天的燥得难受!也匀我一块!”

“对对!先来后到!我出一两二钱!先给我!”

“我出一两五钱!”

先前还高高在上、逼迫威胁的族老们,此刻如同换了副面孔,一个个挤到柴房门口,脸上堆着尴尬又谄媚的笑容,挥舞着钱袋,争先恐后地对着萧辰哀求、竞价!

生怕慢了一步,那救命的寒冰就没了!

萧辰站在堆积如山的银霜炭和寒气森森的巨冰前,如同冰雪中的神只。

他染血的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肋下的剧痛依旧撕扯着他的神经,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但他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这群如同跳梁小丑般、前倨后恭的所谓“亲人”,看着他们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贪婪、痛苦和哀求。

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骨髓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尘土,也卷走了萧府最后一丝所谓的体面。

破屋的阴影里,柳氏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浑浊的眼中,泪水早已干涸,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光亮。

柴房门口,那块写着天价的木牌,在风中微微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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