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邹府书房内,檀香袅袅,绕着梁柱飘散,却压不住满室翻涌的戾气。
邹元标捧着青瓷茶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叶初春刚说朱由校要让“天下学堂改挂天子像”,他的手就控制不住地抖。
啪!
茶盏狠狠砸在金砖上,碎片飞溅。
滚烫的茶水溅湿婢女的青布裙摆。
“废物!连盏茶都端不稳,留你何用?”
邹元标暴喝,声音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哪是怪婢女,分明是借题骂朱由校!
婢女“噗通”跪地,额头撞得地面砰砰响。
“老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叶初春缩着脖子站在旁,大气都不敢喘。
孔家灭门后,邹元标越发阴鸷,稍有不顺就迁怒下人,前几日还活活打死个洒扫的小厮。
“滚!”
邹元标挥袖斥退婢女。
等房门关上,才压低声音问:“信王那边有信吗?他是朱由校亲弟弟,若肯出面拦着,或许还有转圜!”
“回大人,信王只传了句‘陛下圣明,臣弟不敢置喙’,他怕引火烧身,靠不住了!”
叶初春躬身道。
“孬种!”
邹元标咬牙啐了口,眼中闪过狠厉。
“朱由校毁孔府、改礼制,是要刨我东林党的根!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叶初春心头一跳,声音发颤:“大人,您是说……”
“去河南,找福王朱由崧!”
邹元标凑上前,热气喷在叶初春耳边。
“当年万历爷要立他为太子,是我们东林党搅黄的,他恨朝廷恨得牙痒,肯定愿合作!”
叶初春脸都白了:“联络藩王是谋逆大罪啊!败露了就是灭族……”
“败露?”
邹元标冷笑,指尖戳着桌案。
“等朱由校的官学铺开,满朝都是他的人,我们连反的资格都没了!”
他从袖中摸出封蜡丸密信,塞进叶初春手里。
“告诉福王,助他登基!事成之后,我东林党全力辅政,他当皇帝,我掌朝堂!”
他眼神狠绝。
“连夜动身,必须见到福王本人!成了是从龙之臣,败了……大不了以身殉道!”
叶初春攥着密信,手心全是冷汗,最终咬牙:“属下遵命!”
次日清晨,乾清宫暖阁,地龙烧得暖烘烘的。
朱由校盯着墙上舆图,指尖点着江南的位置。
方从哲躬身站在三步外,大气不敢出。
“孔家倒了,邹元标肯定要跳脚。”
朱由校头也不抬。
“但清算东林党还不是时候,得先把根基扎牢。”
方从哲连忙接话:“陛下圣明!东林党盘根朝野,贸然动手恐生乱。”
“臣以为,要‘兴官学’‘练强兵’双管齐下!”
“正合朕意!”
朱由校转身,龙袍扫过案几。
“强兵有孙传庭的羽林卫撑着,不怕;兴官学才是关键。”
“现在学堂都挂孔子像,士子只知有圣不知有君,这才是最大的祸根!”
他抓起份奏折递过去。
“这是朕拟的教改方案,你瞧瞧。”
方从哲展开奏折,越看越心惊。
全国官学、私塾必须推“忠君课”,教材加《大明圣训》;学堂正堂撤孔子像,换天子圣像;科举加试“忠君策论”,不及格直接落榜!
“陛下,这触及士子根本,东林党定会拼死反对!”
方从哲忧心道。
“礼部尚书孙如游那帮人,怕是第一个不答应!”
“反对也要推!”
朱由校拍案,声音震得茶盏晃。
“这是意识形态的阵地!我们不占,就被东林党占了!朕要的是忠君的能臣,不是跪孔子的腐儒!”
他话锋一转,带着杀气。
“朕已让孙传庭调一个千总部驻京师外围,谁敢闹事,就用刀说话!”
“你是首辅,这事必须亲自抓,半分迟疑都不行!”
方从哲躬身:“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午时,内阁议事厅,檀香压着沉闷。
礼部尚书孙如游、吏部尚书周嘉谟等高官坐满一堂。
方从哲把教改方案拍在桌中央,沉声道:“陛下有旨,全国学堂改挂天子像,加忠君课,科举加试策论!诸位有何说的?”
话音刚落,孙如游“腾”地站起,脸涨得通红。
“方首辅!万万不可!孔子是至圣先师,供奉千年了!换挂天子像,士子会说陛下亵渎圣贤,要出大乱子的!”
一群官员跟着附和。
“是啊首辅,得从长计议!”
“东林党肯定借机闹,不好收场!”
方从哲猛地拍桌,震得砚台都跳了。
“孙尚书!你这是质疑陛下的旨意?”
孙如游愣了愣:“臣不敢,只是……”
“不敢就闭嘴!”
方从哲起身,眼神像刀戳过去。
“孔家私通后金谋逆,陛下只杀主犯没株连士子,已是天大恩典!推行忠君教育,是让士子懂‘君为臣纲’,哪来的亵渎圣贤?”
他往前一步,声音炸得人耳膜疼。
“你要是执意反对,就是不忠!孔贞宁被凌迟的样子,你忘了?”
孙如游浑身一哆嗦,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
孔家男女老幼被拖去流放的惨状,他亲眼见过!
“臣……臣无异议!”
他连忙改口,腰弯得像虾米。
“陛下此举为大明长治久安,臣赞同!”
其他官员见孙如游都服软,谁敢再犟?
齐刷刷躬身:“臣等无异议!”
方从哲扫过众人,目光像过筛子。
“既然没意见,即刻执行!礼部十日之内印好教材和天子像,吏部考核各地学官!”
“谁阳奉阴违,或勾结东林党阻挠——”
他顿了顿,咬着牙道。
“孔家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臣等遵旨!”
官员们齐声应着,声音里全是惧意。
议事散后,孙如游走出内阁,冷风一吹,后背的冷汗冻得他打颤。
他表面服软,心里早有盘算。
昨晚邹元标的人已递来消息,说要联藩王起事,只要等福王那边点头,定要让朱由校和方从哲血债血偿!
与此同时,河南洛阳,福王府朱红大门巍峨矗立。
叶初春勒住马,手心攥着蜡丸密信,指节泛白。
成败在此一举,若能说动福王,大明的天,真要变了!
乾清宫内,朱由校看着方从哲的奏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都服软了?看来孔家的教训,够他们记一辈子。”
王体乾躬身道:“皇爷圣明,只是东厂探报,孙如游昨晚见了邹元标的人,怕是假意屈服。”
“假意更好。”
朱由校把奏报扔在案上。
“朕就是要逼他们跳出来,好一网打尽!”
“传旨东厂,盯死孙如游、周嘉谟!敢跟邹元标勾连,立刻拿下!”
明面上,教改的文书正快马送往各省。
暗地里,邹元标的密信正往福王手里递。
孙如游的阳奉阴违,能瞒多久?
叶初春能不能说动野心勃勃的福王?
邹元标的“换天”密谋,会比朱由校的教改先爆雷吗?
内阁书房,方从哲望着窗外飘的细雪,对心腹道:“通知东厂,盯紧孙如游。”
“好戏,才刚开场。”
心腹忧心道:“万一邹元标真联上藩王,怎么办?”
方从哲眼中闪过狠厉。
“陛下早有安排!孙传庭的羽林卫,已在河南边境布下天罗地网!”
“邹元标想换天,得问陛下的刀答应不答应!”
洛阳福王府,书房暖阁熏着龙涎香。
叶初春被太监引着进来,端坐在上的福王朱由崧,穿一身织金蟒袍,手里把玩着玉如意,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野心。
叶初春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高高举起蜡丸密信,声音洪亮得震得窗纸颤。
“王爷!京师邹元标大人有密信呈上——关乎王爷的九五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