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苍茫的戈壁上呼啸了两天两夜,最终喘着粗气,停靠在了乌鲁木齐站。我们三人——我(丁逍遥)、林闻枢和罗青衣,几乎是随着人流挤下了车。扑面而来的空气干冷刺鼻,带着明显的沙尘味,与江南水乡的温润潮湿判若两个世界。天空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湛蓝,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却没有多少暖意。
没有片刻停留,我们立刻转乘一辆破旧的长途汽车,继续向着东南方向的达坂城颠簸而去。车窗外的景色越发荒凉,广袤的戈壁滩一望无际,远处天山山脉的雪峰连绵,如同天地尽头一道冰冷的银色屏障,沉默地俯瞰着这片苍茫大地。
“好家伙,这风……”林闻枢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外面被狂风卷起的漫天黄沙,咂舌道,“还没到呢,就这架势,难怪叫风城。”
罗青衣紧了紧衣领,她的脸色在干燥的冷风中显得有些憔悴,但眼神依旧专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藏着古卷地图的贴身行囊。陆知简危在旦夕,我们每一分钟都不敢浪费。
傍晚时分,汽车终于摇晃着驶入了达坂城。小镇比想象中更显破败和寂寥。低矮的土坯房或砖房稀疏地散落在公路两旁,许多窗户都用木板钉死,街上行人寥寥,即便有,也都裹得严严实实,行色匆匆。狂风在这里仿佛成了永恒的主宰,卷起地上的沙砾和垃圾,打着旋儿扑打在墙壁和车窗上,发出呜呜的、如同鬼哭般的声响。
我们在一处看起来像是镇中心的路口下了车,立刻被这无处不在的风吹得东倒西歪,几乎站立不稳。沙子打在脸上,生疼。
“先找地方落脚,然后打听崔三叔。”我大声喊道,声音在风中被撕扯得断断续续。
我们顶着风,艰难地沿着一条满是尘土的主街行走,目光扫过两旁紧闭的店铺和挂着模糊招牌的旅馆。最终,我们选中了一家看起来还算结实,门口挂着“迎客居”褪色招牌的旅店。
店主人是个满脸褶皱、眼神浑浊的维吾尔族老汉,裹着厚厚的棉袍,坐在柜台后打着盹,对我们的到来只是掀了掀眼皮,用生硬的汉语报了价,收了钱,便扔过来一把系着木牌的铜钥匙,不再理会我们。旅馆里弥漫着一股羊膻味、尘土和陈旧被褥混合的古怪气味。
放下简单的行李,我们立刻向店主人打听崔三爷。听到这个名字,老汉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异样,他打量了我们几眼,慢吞吞地指了指镇子西头:“老崔啊……顺着这条路走到头,看见一棵快枯死的老胡杨树,往右拐,最里面那个独门独院就是。他这人……脾气怪,你们小心点。”
道了声谢,我们立刻按照指引寻去。越往西走,房屋越稀疏,风势也似乎更大,吹得人透心凉。终于,在一条僻静土路的尽头,我们看到了那棵店主人描述的老胡杨树,树干扭曲,枝叶凋零,在狂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树旁,果然有一个围着低矮土墙的独门小院。
院门是两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随着风势开合,发出“吱嘎——吱嘎——”令人牙酸的声响。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
我上前,抬手敲了敲门,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微弱。
“谁?”里面立刻传来一个沙哑、警惕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
“崔三叔吗?是我,丁逍遥,丁老鬼的徒弟。”我报上了师父的名号。
里面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被完全拉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后。
这人约莫六十上下年纪,身材干瘦,却站得笔直,像一根风干了的梭梭柴。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棉大衣,头上戴着一顶露出棉絮的狗皮帽子,脸上布满被风沙刻蚀的深壑,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如同鹰隼般在我们三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我脸上。
“丁老鬼的徒弟?”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审视和怀疑,“那老家伙,自己缩在南边享福,派个小娃娃跑到这天寒地冻的地方来做什么?”
“三叔,事关紧急,救命如救火。”我顾不上客套,直接说明来意,“我们有个同伴中了奇寒,需要天山上的‘雪莲冰心’救命。师父说您在这边门路广,特来求助。”
“‘雪莲冰心’?”崔三爷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神变得更加锐利,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你们从哪听来的这东西?那玩意儿……可不是寻常人能碰的。”
他侧身让我们进了院子。院子里比外面更显杂乱,堆放着一些兽皮、风干的药材、锈蚀的工具,角落里还有一个垒砌的土灶,上面坐着一个黑乎乎的水壶。
“三叔,我们有线索。”罗青衣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那块古卷皮革,小心地展开,“这是我们从一处古迹中找到的,指向瑶池之畔。”
崔三爷的目光落在古卷上,尤其是看到那突厥卢尼文和地图线路时,瞳孔猛地一缩。他一把将古卷拿了过去,凑到眼前仔细看了半晌,手指在那条蜿蜒的线路上摩挲着,脸色阴晴不定。
“唐代的东西……‘无畏者循此道,可近天阙,然冰雪之下,埋骨无数’……”他低声念着罗青衣翻译过的句子,冷笑一声,“说得轻巧!埋骨无数?嘿,何止无数!那地方……邪门得很!”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般盯着我们:“你们知道这条古道,当地人叫什么吗?”
我们摇头。
“叫‘魂归路’!”崔三爷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股寒意,“自古上去找那‘冰心’的人,十个有九个回不来!回来的那个,不是疯了,就是染上了怪病,没多久也死了!那地图上标注的盆地,根本不是什么瑶池之畔,那是……‘冰葬谷’!古代萨满处理尸体、进行天葬的地方,邪气重得吓人!你们确定要去?”
“必须去!”我斩钉截铁,“我们同伴的命,等不起。”
崔三爷盯着我们看了许久,似乎在评估我们的决心和……价值。最后,他叹了口气,将古卷扔回给我:“罢了,丁老鬼的徒弟,也算有点香火情。装备我可以帮你们搞,最好的鹅绒睡袋、防风帐篷、冰镐冰爪、高山炉具、压缩干粮……还有枪和子弹,防身的,山里不太平。另外,我还可以给你们找个向导……”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不过,那老家伙愿不愿意带你们去‘冰葬谷’,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向导?是谁?”林闻枢问。
“一个老猎人,叫巴特尔,蒙古人。”崔三爷指了指西边天山的方向,“他是这附近唯一一个敢在雪线以上长时间活动,而且对老路有点了解的人。但他几年前从‘魂归路’附近回来后,就变得有点……神神叨叨,很少见人了。他就住在镇子最西边的坡上,那个孤零零的石头房子里。”
“我们这就去找他。”我立刻说道。
“急什么!”崔三爷瞪了我一眼,“天快黑了,这风鬼哭狼嚎的,现在去触那老倔驴的霉头?明天早上再去!今晚住我这,我把装备给你们列个单子,有些东西我得连夜去准备。”
他不由分说,将我们让进了他那间同样杂乱、但还算暖和的屋里。空气中弥漫着烟草、皮革和某种草药混合的浓烈气味。墙上挂着几张泛黄的地图和几张风干的、说不清是什么动物的头颅,空洞的眼窝在昏暗的油灯下,幽幽地对着我们。
屋外,达坂城的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咆哮着,卷着沙石,一遍遍拍打着门窗。在这座被狂风统治的边陲小镇里,我们找到了线索,找到了装备的来源,也听到了关于“魂归路”和“冰葬谷”那令人心悸的传说。
救命的希望似乎近了一步,但前路的凶险,也随着崔三爷那沙哑的警告和窗外呜咽的风声,变得更加具体和森然。那个名叫巴特尔的老猎人,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