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带出的伤痛与疲惫,并未随着时间轻易流逝。
我们在石泉镇那处僻静小院里,一住就是大半个月。身体的伤口在云梦谣的精心调理和镇上草药的辅助下,渐渐收口愈合,但内里的损耗,尤其是精神上的创伤,却如同浸了水的牛皮绳,越缩越紧。
金万贯的死,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每个人心头。院子里少了他那精打细算的絮叨和拨弄算盘的声响,显得空落落的,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闷。萧断岳变得更加沉默,常常对着院墙一坐就是半天,眼神狠厉,不知在想些什么。公输铭脸上的稚气褪去了不少,时常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痕发呆。陆知简和林闻枢则几乎埋首于各种能找到的典籍和残破设备中,试图从那块暗青色金属残片和“观山太保”的零星信息里,抠出一点线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金万贯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
我的左臂伤势恢复得最慢,阴煞之气虽被暂时压制,但那深入骨髓的冰寒感并未完全消除,反而因为融合了部分藤宫邪气,变得更为沉凝内敛,如同在体内埋下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玄尘子和罗青衣消耗的是本源,恢复起来更是缓慢,两人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坐调息。
我们像一群受伤的狼,蜷缩在巢穴里,舔舐着伤口,积蓄着力量,同时也警惕着来自暗处的未知威胁。
直到那天下午,林闻枢接到一个从省城辗转打来的电话。
电话是他一位在省医学院附属医院工作的老同学打来的。对方语气急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说医院前几天收治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病人,症状闻所未闻,所有专家都束手无策,让他这个“见多识广”的老同学赶紧去看看,或许能提供点思路。
“古怪的病人?”林闻枢放下电话,眉头紧锁,看向我们,“我同学说,那人是个探险家,从西南一带回来后就这样了。症状……像是被无形的锁链勒住全身,骨头都在变形,但皮肤表面没有任何痕迹,仪器也检测不出任何异常。”
无形的锁链?骨头变形?
这几个字眼让院子里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弥漫。
“去看看。”我沉声道。并非出于好奇,而是一种直觉,这件事,恐怕不简单。
留下伤势未愈的玄尘子、罗青衣和需要人照顾的公输铭看守院落和那块至关重要的碎片,我、萧断岳、林闻枢、陆知简以及坚持要跟去帮忙的云梦谣,五人当即动身,前往省城。
省医学院附属医院的特护病房外,弥漫着消毒水也掩盖不住的压抑气氛。林闻枢的老同学,一位姓王的主治医师,早已等在门口,他脸色发白,眼窝深陷,显然被里面的病人折磨得不轻。
“老林,你们可算来了!”王医生看到我们,如同看到了救星,但目光扫过我们几人(尤其是我包扎着的左臂和萧断岳彪悍的气质)时,又闪过一丝疑虑。
“病人怎么样?”林闻枢直接问道。
“很不好……或者说,很……诡异。”王医生压低了声音,带着恐惧,“你们自己看吧,但……做好心理准备。”
他推开病房的门。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病态体味和某种……淡淡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病房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昏暗,只有医疗仪器屏幕发出的幽绿光芒,映照出病床上那个扭曲的身影。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此刻他的形态,已经很难用“人”来形容。
他躺在病床上,身体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被强行束缚的姿态,四肢和躯干都诡异地反向扭曲着,仿佛正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绳索死死勒紧、拖拽!他的脸颊凹陷,眼球暴突,布满血丝,嘴巴张大到极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艰难喘息。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身体!虽然皮肤表面光滑,没有任何勒痕,但透过薄薄的病号服,能清晰地看到,他躯干和四肢的骨骼,正在一种无形巨力的压迫下,发生着缓慢而持续的……形变!锁骨、肋骨、臂骨、腿骨……都在向内凹陷、扭曲,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正将他像揉面团一样,一点点捏成某种预定的、非人的形状!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和……一种深深的绝望。
云梦谣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陆知简推了推眼镜,脸色发白,迅速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萧断岳眉头拧成了疙瘩,拳头下意识地握紧。
林闻枢走到床边,试图用一些便携仪器检测,但结果和医院一样,一切正常,仿佛那正在发生的、骇人听闻的骨骼形变,只是所有人的集体幻觉。
“他从三天前开始出现症状,一开始只是说浑身紧绷,后来就……”王医生声音发颤,“我们用了所有手段,镇静剂、肌肉松弛剂甚至心理干预,完全无效!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这样……”
“他去了西南哪里?”我盯着那痛苦扭曲的身影,沉声问道。这股力量,阴毒而诡异,绝非寻常病症。
“听他昏迷前断断续续的呓语,好像是……僰人故地……还提到了……悬棺……和……尸塔……”王医生努力回忆着。
僰人故地?悬棺?尸塔?
这几个词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涟漪。僰人,那个古老而神秘、以悬棺葬俗闻名的西南民族?尸塔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病床上那几乎不成人形的探险家,仿佛回光返照般,猛地睁大了眼睛,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他死死地盯住了我们所在的方向,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而充满极致恐惧的音节:
“锁……链……九……重……塔…………咒……”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挺,那无形的束缚之力似乎骤然加剧!
“咔嚓!”一声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响起!
他的一条手臂,以一种完全违背生理结构的角度,猛地向后折去!白森森的骨茬甚至刺破了肘部的皮肤,鲜血瞬间涌出!
而他眼中的光芒,也在这最后的剧痛和恐惧中,彻底涣散。
医疗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王医生和护士们慌乱地冲进去进行抢救。
我们几人退到病房外,走廊冰冷的灯光照在脸上,每个人心头都笼罩着一层厚重的寒冰。
无形的锁链,扭曲的骨骼,僰人悬棺,九重尸塔……
这绝不是结束。
而是一个新的、更加诡异凶险的谜局,以一种无比残酷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我们,似乎又被卷入了另一场未知的漩涡之中。而这一次,等待我们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