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最终在南部沿海一个偏僻的小渔港靠岸,摆脱了身后那片吞噬光线的墨色海域以及无处不在的咸腥海风,踏上坚实陆地的瞬间,几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海上的经历,如同一个沉重而湿冷的梦魇,紧紧缠绕着每个人的心神。阿吉被紧急送往当地一家信得过的私人诊所,云梦谣和罗青衣轮流看护,他身上的高温迟迟不退,偶尔会陷入惊厥,呓语中混杂着海浪的咆哮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古老低语。玄尘子依旧沉睡,呼吸微弱但平稳,仿佛魂魄离体,远游未归。
灰衣人将团队安顿在郊区一栋不起眼的老旧民居后,便再次消失,只留下林闻枢负责联络和警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更深层的不安。官方、“观山太保”、还有那神秘莫测的“归虚冢”……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张越收越紧的巨网之中。
休整了约莫半月,一个闷热的午后,林闻枢带来了新的消息。不是来自灰衣人,而是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渠道——之前曾在“雷州石狗”事件中有过短暂合作,态度后来转为默许的那位官方负责人,代号“老陈”。
“渠县,川东。”林闻枢将一张打印出来的卫星地图铺在陈旧的木桌上,手指点向一处被绿色丘陵环绕的区域,“老陈那边转过来一个‘协助请求’,说是当地文物部门在配合基建工程时,发现了一处汉代石阙群,有点……古怪。他们处理不了,又不想大张旗鼓,知道我们‘经验丰富’,希望我们能以民间考古顾问的身份去看看。”
丁逍遥拿起地图仔细端详,眉头微蹙:“汉代石阙?这东西现存不多,大多是墓阙,立在神道前端,彰表功绩,镇守陵墓。渠县那边……我记得确实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汉阙。”
“问题就出在这里。”林闻枢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报告上说,其中一尊石阙,在特定时间、特定光照角度下,它的影子……会活过来。”
“影子活了?”金万贯正擦拭着他的金算盘,闻言手一顿,抬起头,胖脸上满是诧异,“林老弟,你这说的比海上那涡瘴还邪乎?影子没有实体,如何能动?”
陆知简放下手中一卷关于古代陵寝制度的书籍,沉吟道:“古籍中确有‘影魅’、‘影蛊’之说,但多流于志怪。若是石阙本身因内部结构或石材特殊,在光线下产生视觉误差,倒也说得通。”
萧断岳抱着膀子,站在窗边,如同铁塔般沉默,只是目光扫过窗外,确保周遭安全。公输铭则好奇地凑近地图,手指沿着石阙的轮廓勾勒,似乎在琢磨其建筑结构。
罗青衣轻轻搅动着给阿吉煎的药,药味苦涩,弥漫在空气中。她淡淡道:“海上归来,煞气侵体,阿吉至今未醒。陆地之上的‘古怪’,未必就比海里温柔。小心为上。”
最终,考虑到老陈这边的关系需要维持,且团队也需要时间恢复和获取更多资源,众人决定接下这个“协助请求”。数日后,一行人乘坐火车辗转抵达渠县。
时近黄昏,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他们在那位对接的、神色谨慎的当地文保员带领下,穿过一片刚平整过的土地,走向位于一处缓坡之上的石阙群。
那是两尊相对而立的石阙,历经近两千年的风雨剥蚀,表面已布满深浅不一的风化痕迹和苔藓,石质呈现出一种沉郁的苍灰色。阙身雕刻着典型的汉代图案,车马出行、瑞兽仙草,虽已模糊,仍能感受到当年的雄浑气势。它们孤寂地矗立在暮色中,如同两位沉默的巨人,守卫着早已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神道和陵寝。
“就是西边这尊,”文保员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干瘦男人,姓李,他指着右侧那尊保存稍好的石阙,语气带着几分惶恐,“大概半个月前,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们有个测量员偶然发现,它的影子……不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法?”丁逍遥走近石阙,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石面,感受着岁月的粗糙质感。
李保员咽了口唾沫,比划着:“就是……它的影子,不像别的石头影子那样老老实实待着。那影子,会自己动!还会……还会变成一条大狗的形状,龇牙咧嘴的,想要扑咬什么东西似的!我们好几个同志都看见了,绝对不是眼花!”
他补充道:“而且,就那十几分钟,太阳再偏一点,影子拉长了,就又正常了。我们试了好几天,天天如此!”
众人闻言,神色都凝重起来。视觉误差或许能解释形态变化,但固定的、每天重复的“犬形影动”,这就超出了常理范畴。
丁逍遥示意李保员先回去,他们需要单独观察。夕阳一点点沉向远山,天光逐渐收敛。几人分散开来,围绕着那尊西阙,屏息凝神。
当最后一缕夕阳以一种极低的角度,几乎是平行地掠过大地,将那尊西阙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东侧地面时,异变发生了。
起初,那影子并无异常,只是随着光线的减弱而缓缓拉长、变形。但很快,几人都注意到,影子的边缘似乎不再遵循石阙本身的轮廓。它开始扭曲、蠕动,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墨,自行晕染、塑形。
不过几个呼吸间,一条狰狞、矫健、体型硕大的猛犬阴影,赫然从石阙的本体影子中“剥离”了出来!那影犬轮廓清晰,獠牙毕露,作势欲扑,充满了暴戾与威胁的气息。它甚至还在微微晃动,仿佛活物在呼吸,与旁边石阙那静止不动的死寂影子形成了诡秘而骇人的对比。
更令人心底发寒的是,那影犬并非漫无目的地活动,它的“头颅”始终朝向一个固定的方向——坡下不远处,一片刚刚被工程机械翻开的新土区域。
“嘶……”金万贯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真他娘的活见鬼了!”
陆知简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嘴里喃喃:“不是光学现象……这违背了物理规律……”
萧断岳上前一步,魁梧的身躯挡在众人前面,目光死死锁住那扭动的犬形阴影。
丁逍遥眼神锐利,紧盯着那影犬以及它“注视”的方向,低声道:“这不是简单的闹鬼。这影子……像是在示警,或者……在镇压着什么。”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天光消失,那诡异的犬形阴影也随之悄然融入周围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但那股无形的、冰冷的诡秘感,却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紧紧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渠县汉阙的秘密,显然远比一份简单的文物报告要深邃和危险得多。而这刚刚浮现的“影子獒煞”,仅仅是揭开这座千年古墓凶险序幕的第一道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