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依旧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像是积蓄了最后的力量,进行着最疯狂的宣泄。雨水不再是滴落,而是如同瀑布般从屋檐倾泻而下,在客栈外的石阶上砸出万千水花。雷声时而滚过天际,沉闷而威严,闪电偶尔撕裂漆黑的夜幕,将天地间照得一片惨白,瞬间又重归黑暗。
归云客栈二楼,一片死寂,只有风雨雷声是永恒的背景音。南宫翊如同一个耐心的猎手,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他估算着时间,直到隔壁房间传来的鼾声变得沉重、规律,甚至压过了部分雨声,他才缓缓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他先是悄无声息地移至门边,仔细聆听着走廊的动静——一片死寂。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铜质小管,一端极为纤细。这是他行走江湖必备的小玩意儿之一——“安魂香”。并非什么剧毒之物,但能让人睡得更沉,不易惊醒。他熟练地将细管从门缝中探入隔壁房间,轻轻吹入些许无色无味的香粉。做完这一切,他屏息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再次确认隔壁鼾声依旧,甚至更加深沉,这才放下心来。
南宫翊从袖中滑出一根薄如柳叶的金属片,插入自己房门的门缝,轻轻拨动门闩——他早已从内部做了手脚。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他如同鬼魅般侧身而出,又反手将门虚掩。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偶尔闪电划过时,才能短暂照亮那空无一人的通道和对面紧闭的房门。
他走到隔壁山匪的房门外,同样用金属片熟练地撬动门闩。这些寻常的门锁对他而言形同虚设。门闩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微不可闻。他轻轻推开房门,一股混合着汗臭、酒气和潮湿霉味的污浊空气扑面而来。
房间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南宫翊适应了一下黑暗,凭借记忆和隐约的轮廓,辨认出床上躺着两个模糊的人影,鼾声正是从那里传来。他目标明确,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杂物,蹲下身,开始摸索床底下的包裹。
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很快,他触碰到几个硬邦邦、沉甸甸的包裹。他逐一摸索,根据形状和重量判断着内容物——应该是金银之类。终于,他摸到了一个用厚实锦缎包裹的长条状盒子,手感温润,与其它粗布包裹截然不同。‘就是它了!’南宫翊心中一动,正要将这锦盒抽出。
就在这时!
“轰隆——!!!”
一道极其刺眼的惨白色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夜空,瞬间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一切都无所遁形!
南宫翊蹲伏的身影,床上那两个沉睡的山匪,以及……房间角落阴影里,一个原本靠着墙壁、仿佛也在沉睡,此刻却骤然睁开双眼,眼中精光四射的身影!
那竟是那个疤脸壮汉!他根本就没睡在床上!他一直保持着警惕,假寐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为缓慢悠长,骗过了南宫翊的耳朵!他对这种江湖下三滥的迷香似乎极为熟悉,早有防备!
“糟糕!”南宫翊心中警铃炸响,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他知道自己大意了,小瞧了这些亡命徒的警惕性和江湖经验!
几乎在闪电亮起的同一瞬间,那疤脸汉子动了!他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手腕一翻,一道乌光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射南宫翊的腿部!是袖箭!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突兀的袭击,根本避无可避!
“噗嗤!”一声轻微的闷响。
南宫翊只觉左腿小腿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那支淬了毒的袖箭已然深深没入肌肉之中!他闷哼一声,反应却快得惊人,强忍着剧痛,身体就地向后一滚!
“哐当!”他原本蹲着的地方,一个沉重的陶制夜壶被他翻滚的动作带倒,砸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碎裂声!这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如同惊雷般刺耳!
“妈的!有贼!”疤脸汉子一击得手,立刻暴喝出声,声音如同炸雷,瞬间惊醒了床上那两个沉睡的山匪。
“怎么回事?!” “大哥!”
那两个山匪迷迷糊糊地坐起,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
“抄家伙!抓住他!”疤脸汉子指着正在艰难起身的南宫翊,厉声吼道,自己已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
南宫翊心知不妙,左腿传来的不仅是疼痛,更有一股麻木感正在迅速蔓延!箭上有毒!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毒性的猛烈和此刻处境的极端不利!
房间狭小,桌椅床铺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他那赖以成名的轻功根本施展不开!而对方有三人,并且已经被彻底惊动!
隔壁房间也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喝骂声,显然是另外两个山匪被这边的动静惊醒了,正赶过来支援!
“堵住门!别让他跑了!”疤脸汉子经验老到,一边持刀逼近,一边指挥着刚刚醒来、还有些懵懂的两个手下。
其中一个山匪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想要堵住南宫翊的退路。
前有强敌,后有堵截,空间狭小,腿中毒箭!南宫翊瞬间陷入了绝境!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房间唯一的生路——那扇紧闭的窗户!
“想从窗户走?做梦!”疤脸汉子看出了他的意图,狞笑一声,手中短刀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劈南宫翊的面门!刀风凌厉,显示出他不俗的武艺。
南宫翊咬紧牙关,右腿猛地发力,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刀,后背却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他气血翻涌。左腿的麻木感更甚,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另外两个山匪也各自抽出了随身的匕首和短棍,配合着疤脸汉子,从三个方向缓缓逼近,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容。门口也被闻声赶来的另外两个山匪堵死,五人将他彻底围困在这小小的房间里!
“小子,胆子不小啊!敢摸到爷们的头上!今天就叫你知道知道死字怎么写!”一个手持短棍的山匪恶狠狠地骂道。
南宫翊背靠墙壁,呼吸有些急促,左腿的伤口不断渗出黑色的血液,麻木感已经蔓延到了大腿。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突围!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疤脸汉子身上,寻找着那一闪即逝的破绽!就在疤脸汉子再次挥刀上前,另外两人也同时发动攻击的瞬间,南宫翊动了!
他没有理会两侧的攻击,而是将所有的力量灌注于右腿,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向斜前方——窗户的方向窜去!同时,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铜钱,屈指一弹,铜钱带着尖啸射向疤脸汉子的手腕!
“叮!”的一声轻响,疤脸汉子手腕一麻,刀势微微一滞。
就是现在!
南宫翊抓住了这电光火石的空隙,身体已经凌空跃起,直扑那扇紧闭的木窗!他计算好了角度和力道,只要撞开窗户,落入楼下漆黑的雨幕中,凭借他对地形的模糊记忆和剩余的轻功,未必不能脱身!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箭毒的猛烈!
就在他左腿发力,准备蹬踏窗沿借力,彻底窜出窗户的刹那,那原本只是麻木的左腿,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刺痛和强烈的痉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他的神经,凝聚起来的力量瞬间溃散!
“呃啊!”南宫翊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身形在空中一滞,原本飘逸的动作变得僵硬变形。他确实撞开了窗户,木屑纷飞,冰冷的雨水瞬间扑打在他脸上。但他的身体却失去了平衡,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歪歪斜斜地向下坠落!
“噗通!”一声沉重的闷响。
南宫翊重重地摔落在客栈后院泥泞不堪的地面上,泥水四溅。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喉头一甜,险些晕厥过去。左腿的伤口受到二次撞击,更是痛彻心扉,毒素似乎随着血液加速流动。
“他掉下去了!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窗户边,疤脸汉子探出头,看着楼下在泥水中挣扎的南宫翊,厉声吼道。
立刻,有两个山匪直接从窗户跳了下来,另外三人则迅速从楼梯冲下,直奔后院。
南宫翊挣扎着想要爬起,但左腿完全不听使唤,毒素和摔伤让他虚弱不堪。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浇灌在他身上,泥泞包裹着他,仿佛要将他拖入地狱。他看着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的、面目狰狞的山匪,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屈辱和无奈——想他南宫翊纵横南北,多少龙潭虎穴都来去自如,今日竟会栽在这几个小小的山匪手里,在这偏僻小镇阴沟里翻船!
很快,几名山匪冲到他身边,毫不客气地将他从泥水里拖了起来,用粗麻绳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妈的,差点让这贼子跑了!”一个山匪喘着粗气,狠狠踹了南宫翊一脚。
疤脸汉子也从后院门口走了出来,他扫了一眼被捆成粽子、脸色苍白、左腿还在不断渗血的南宫翊,又抬头看了看依旧磅礴的大雨和漆黑一片的客栈其他窗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决断。
“此地不宜久留!”他沉声道,“刚才动静太大,恐怕已经惊动了人!把这小子带上,堵住前后门,看好那个掌柜和伙计!等雨稍微小点,我们立刻押着他从后山走!”
他意识到,行踪已经暴露,这个客栈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趁着官府人手不足、暴雨未停的混乱时机,尽快撤离。而这个胆大包天、身手不凡的“同行”,或许还能从他们这里拷问出些什么,或者,在关键时刻,可以作为一个人质。
山匪们立刻行动起来,两人将南宫翊粗暴地拖回客栈大堂,扔在角落里,另外几人则迅速检查并堵住了客栈的前后门,防止任何人进出。原本还算平静的归云客栈,瞬间被一股肃杀和紧张的气氛所笼罩。而这一切,都被躲在二楼房间门后,紧张地握着袖中火铳的秦月娥,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