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庄那间漏雨的偏房内,林安和衣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窗外的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如同万千冤魂在哭嚎,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并非畏惧这自然的伟力,而是心中总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感,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心脏莫名地阵阵发紧。是因为担忧镇上可能因暴雨引发的灾情?还是……牵挂着独自守在客栈的月娥?月娥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更添了几分忧虑。
他索性坐起身,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光芒,看着对面角落里似乎已经睡熟的青黛,眉头锁得更紧。这种心绪不宁的感觉,在他过往那些腥风血雨的日子里曾出现过几次,每一次都伴随着巨大的危机。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格外震耳欲聋的惊雷炸响,仿佛就在屋顶上方。紧接着,透过密集的雨声,他似乎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朝着李家庄方向而来。
“这个天气,谁会骑马赶来?”林安心生警惕,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他不再犹豫,轻手轻脚地起身,披上那件尚未完全干透的外袍,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融入了屋外狂暴的雨幕之中。
他刚走到村口附近,就看到一匹快马冲破雨幕疾驰而来,马背上是一名年轻的捕快,他浑身湿透,脸上写满了焦急,正大声呼喊着什么。
林安一眼认出,这是镇公所的一名衙役。他心中咯噔一下,快步迎了上去。
那衙役也看到了林安,如同见到救星般,勒住马缰,几乎是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喊道:“林先生!太好了!您在这里!赵捕快呢?”
“赵捕快在那边抢险。”林安指向不远处忙碌的人影,同时急切地问道,“可是镇上出了什么事?”
衙役连忙道:“是归云客栈!刚才客栈的伙计小六冒雨跑到镇公所,说是秦掌柜让他来报信,客栈里傍晚住进了几个形迹非常可疑的汉子,秦掌柜怀疑可能就是昨日通告里说的那伙流窜的山匪!小六说秦掌柜心里不安,让赶紧找赵捕快回去看看!可郑头和赵捕快不在所里,我只好骑马到这边来找他!”
虽然衙役带来的消息是“怀疑”和“报备”,并非冲突已经发生,但林安在听到“归云客栈”、“山匪”、“秦掌柜心里不安”这几个词的瞬间,大脑依然“嗡”的一声,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不安和焦躁,此刻如同找到了泄洪的闸口,轰然爆发!
月娥独自面对可能的危险!她定然是察觉到了极大的不对劲,才会在这种天气派小六冒险出来报信!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秦月娥强作镇定却难掩忧色的脸庞,想到那伙可能穷凶极恶的山匪就在客栈之内,一股冰冷的恐惧和前所未有的急切如同野火般焚烧着他的理智!
不能再等了!哪怕只是怀疑,哪怕可能只是虚惊一场,他也绝不能让她独自面对任何潜在的风险!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去向赵小川详细解释,林安猛地一个箭步上前,在那年轻衙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夺过了他腰间悬挂的佩刀,同时伸手抓住了那匹还在喘着粗气的驿马的缰绳!
“林先生!您……”衙役被林安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林安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隐隐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他过往岁月的凌厉。他坐在马背上,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全身,但他浑然不觉,只是用那双因为极度担忧和决绝而变得异常沉静也异常锐利的眼睛看向闻声跑来的赵小川,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
“赵捕快!对不住!客栈有变,月娥恐有危险,林安必须立刻赶回!此地拜托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夹马腹,拉起缰绳!
“唏律律——!”骏马吃痛,发出一声长嘶,扬起前蹄,随即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冲向密不透风的雨幕,朝着清水镇的方向疯狂驰去!马蹄重重踏在泥泞的道路上,溅起高高的泥浆,那决绝的背影瞬间便被无尽的雨夜所吞噬。
“林安!等等!你一个人太危险!”赵小川刚来只听到后半截还没反应过来,急忙大喊,可哪里还能叫得住。他心急如焚,既担心客栈的情况,更担心林安如此冲动地孤身前往。那伙人若真是山匪,林安一个郎中前去,岂不是……
“快!这里交给你们!我必须立刻回镇!”赵小川对那衙役和周围的村民喊了一声,也顾不得许多,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迈开双腿,沿着泥泞不堪的官道,奋力向着镇子方向狂奔而去,心中祈祷着林安和客栈都能平安无事。
——
就在秦月娥凭借火铳的威慑,暂时镇住疤脸汉子等人,大堂内气氛剑拔弩张、陷入僵持之际,后院方向突然传来一阵粗暴的呵斥和挣扎声!
“妈的!还想跑?给老子滚回去!”
紧接着,后门被“哐当”一声踹开,风雨裹挟着一个狼狈的身影被狠狠推搡了进来,重重摔在大堂的地板上,正是刚刚被秦月娥派出去求救的小六!
只见小六浑身湿透,脸上带着淤青,嘴角还渗着血丝,显然刚才试图逃跑时经过了短暂的搏斗并被制服。一个守在客栈后门处的山匪跟着走了进来,骂骂咧咧地踹了小六一脚:“臭小子,溜得倒快!要不是老子耳朵灵,差点让你跑了!”
小六被粗暴地抓回,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秦月娥心中勉强维持的平衡。她看着瘫软在地、脸上新增伤痕、嘴角淌血的小六,又看了看依旧指着自己、冒着缕缕青烟的火铳,以及虎视眈眈、人数占优的山匪,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夹杂着愤怒和恐惧,几乎让她握不住手中的武器。
疤脸汉子将秦月娥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闪过的慌乱尽收眼底。他知道,机会来了。他先是抬手,对旁边一个手下示意了一下:“老四,去看看老五的伤,别让他流血死了。” 那个被称作老四的山匪应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蹲下身,撕下衣摆,粗暴地给仍在惨嚎的龅牙进行简单的包扎止血。
然后,疤脸汉子重新将目光投向秦月娥,他脸上那狰狞的表情稍稍收敛,换上了一副看似诚恳实则充满算计的面孔,声音也放缓了些:
“老板娘,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他指了指秦月娥手中的火铳,“你这家伙,厉害是厉害,我疤脸走南闯北也是头一回见着这么霸道的火器。但是,这东西,装填不易吧?你手里这把,还能响几次?一次?还是两次?”
他顿了顿,观察着秦月娥的反应,见她嘴唇紧抿,没有反驳,心中更有把握,继续说道:“我们兄弟几个,落难到此,只为求财,并不想害人性命。之前是这臭小子先来招惹我们,我们被迫反击。现在,只要你把客栈的钱财,还有你这件火器交出来,我们立刻就走,绝不再动你们分毫!我疤脸说话算话!何必为了点身外之物,闹得你死我活,让这些无辜的人跟着遭殃呢?”
他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带着一种“盗亦有道”的虚伪,试图瓦解秦月娥的抵抗意志。他赌的就是秦月娥心存善念,顾忌他人安危,以及……火铳的弹药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