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程延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大厅的罗汉榻上,身上还盖着一条毯子。
大厅里,李大妈正安静地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而云游先生,则半躺在大厅对面另一张罗汉榻上,手中捧着一本书,正专注地阅读着。
许是程延醒来的动静让李大妈察觉了,她赶忙从凳边小几上摆放的食盒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汤碗,轻轻放在自己罗汉榻的炕几上。
随后,她一脸心疼地看向程延,嘴里念叨着:“可怜的孩子哟,饿了一晚上,就被先生拉进来问话,这小身板哪受得住呀。”
“先生也真是的,有什么事儿不能等着早饭吃完再慢慢说嘛。来,孩子,快喝口热鸡汤,吃口饼子,先垫垫肚子。”己忢平日里对杂役和仙苗们都极为宽容,为人随和,毫无架子,甚至都不让他们行过多的礼数,所以大家相处起来也比较随意。
己忢听到李大妈的话,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起身缓缓走了过来,温和地说道:“先吃点东西吧,功法的事情,等你吃完咱们再慢慢聊。”
程延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小脑袋,他只记得先生问完自己选择了什么功法后,后面便没了印象。三岁的他,甚至对什么是“晕过去”,都不理解。
他没有马上喝鸡汤,而是问向己忢:“先生,我能先去看看我爸爸么?”
己忢微微点头,说道:“你把鸡汤和炊饼都吃了,我就带你去找你爸爸。功法的事情,咱们后面再讲吧,也不算着急。”
在李大妈的唠叨和帮助下,程延扁着小嘴,一口一口地吃着早饭。严格来说,这算是早午饭了,毕竟此时都临近巳时了,日头都已升高不少。而己忢则安静地坐在边上,继续看着书,默默的等待着。
巳时三刻,大厅里的三人,一同来到了程叙的“墓”前。
程延一边烧着纸,一边哭着,但比昨天那般撕心裂肺,却是好了一些。
今早这一场父子“相见”的戏码,乍一看,似乎并非必不可少,毕竟程延并不会记得这一切。
但己忢和施闲却都认为,这是十分必要的。
因为他们认为,程延现在年纪还小,或许对很多事情都懵懂无知。但等他长大懂事之后,从他自己的视角来看,很可能会觉得是因为自己身负修仙资质,才害死了父亲。
甚至会因为这种内疚感过于沉重,而将这种情绪迁怒到己忢身上,认为是己忢的多管闲事,才导致自己父亲早亡。说不定在他心里,会觉得如果己忢不插手,父亲还能再活个一年半载,而自己的资质又不会跑,又不会没,不过晚个年把开始修行,碍不得事,但父亲却因此死了。
而这一年半载的时间里,谁又能说得准会不会出现什么奇迹呢?而父亲的死,却是把这份希冀,完全破灭了。
所以,任由这种很可能出现的负面情绪肆意滋长,无疑是在给自己找麻烦,那又何必呢?
而且,虽然己忢和施闲现在已经把门徒抽取的所有真灵气,都供应给了程叙。但他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百分百地让程叙在寿终之前成功晋升到筑基期。
毕竟程叙的寿命,只是在理论上还剩下一年左右的时间,可实际上,看他现在那骨瘦如柴、虚弱不堪的身子,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倘若程叙能幸运突破延寿并且不出其他意外的活到程延懂事,那还好说,大不了父子见上一面。
可如果失败了,那到时候己忢就只剩下一张嘴了,程延信不信他所说的话,还在两可之间。
但现在有了这段封在玉牒金书里的记忆,一切就好办多了。到时候只需将记忆还给程延,一切自然水落石出,也省得己忢费尽口舌去解释自证。
午后时分,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李大妈细心地为程延撑着伞,己忢则转头对李大妈说道:“天黑前,就带他回来吧,我会差人给你们带饭。”
程延此刻这个状态,显然也谈不了功法的事情,己忢索性离去。毕竟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长久地陪在程延身边。
时间过的很快,程叙“头七”后的第二天,程延又被己忢叫到了大厅。不过这次时间临近中午,而且程延也已经吃过了早饭。
毕竟昨晚的法事,着实太过于累人了一些。三岁的孩童绕灯不过三两圈就开始左摇右晃,手捧着的父亲灵牌都有些歪歪扭扭。
那两个青年男性杂役多次想接过程叙的灵牌,帮他绕上几圈,可程延却一再拒绝,只是紧紧咬着牙,默默跟在护丧后面,边绕边跟着护丧一同念着:
“今有绵城府信士程叙,生于……享寿三五春秋,一生忠厚持家……今阳寿已尽,魂归冥府……”
“伏惟冥途黯黯,酆都路遥。今有不孝子程延,捧灵牌泣血相随。愿以至诚,叩请幽冥判官,使我父殁后莫受重殃……”
“阿爹莫怕,儿随您行。黄泉路上有灯火,奈何桥边有儿声。判官面前说好话,阴司之中刑当轻……”
“今有不孝子程延,焚香化纸,愿代父受过。伏乞判官笔下留情,簿中改刑。令其早脱幽牢,往生善道……”
地府十殿,一殿一套祷文。
而一套祷文,需念上两刻钟,念诵之时,需绕着香蕉树树干制作的灯柱前进至少三四百圈。
按照习俗来说,在子女之间可以轮替进行,若子女不多,子女的友人亦可帮忙轮替。
整整三轮三殿的仪式下来,护丧都开始有些撑不住了,停下身子,开始念诵起往生经文。
但程延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依旧紧紧持着父亲的灵牌往前走着,然后一头撞在了护丧的身后,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还好那几个杂役早有准备,一人连忙眼疾手快地抓住程延,另一人则迅速抓住灵牌,没让灵牌落地,也没让程延倒下。
李大妈见状,赶忙接过程延,把他抱在一旁休息。
而抓住灵牌的那名男性杂役,则是代替程延,站在了护丧的身后。
之后的七轮绕灯,是两名男性青年杂役帮忙完成的。这一番折腾下来,把他们也累得够呛,但心中却对程延的心疼更甚。
毕竟亲身经历才更知其中不易,两个青年尚且需要半轮一换,而程叙一个三岁的孩子,是怎么坚持得住三轮的?
而当程延醒来之后,却又是嚎啕大哭起来,哭自己为什么那么没用,竟然睡着了,没能一直陪着爸爸,爸爸会害怕的。
当然,当时那种情况,如果己忢给程延套上一个恢复的术法,程延是能轻松完成仪式的。但按照当地的说法,这种行为是对十殿阎罗的大不敬,万万不可如此。
对于这个绕灯仪式,对程叙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己忢心里其实是持怀疑态度的,更何况程叙根本就没死。但这个仪式对程延的安慰作用,却是明显无疑的。
其实在修仙时代来临之前,民间主持这种丧葬仪式的,是道观里的道士。
只不过后来修仙者开始自称道士,这类职业者便改了个名称,叫做护丧。同时也丧失了居住在道馆里的权利。
而他们口中念念有词的经文,大多也变成了现在的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