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夜明让李三和老枪都退了出去。
厚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只留下那沉闷的回响，在这间潮湿的水牢里，激起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审讯室内，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是悠闲地站在刑架前，如同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的楚夜明。
另一个，是被牢牢固定在刑架上，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般，凄惨的俘虏。
楚夜明没有说话，也没有再进行任何的物理折磨。
他就那么安静地站着，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之前那股如同冰山般冷酷的、充满了压迫感的杀气，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恐怖的、非人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绝对冷静。
他的意识，在这一刻，彻底沉入了那片熟悉的、无垠的纯白空间。
“沙盘，启动。”
“目标：俘虏，陈建雄。”
“任务：精神扫描，寻找潜意识逻辑漏洞。”
瞬间，在他面前，那个被绑在刑架上的、血肉模糊的俘虏，被迅速地数据化了。
他的身体轮廓，被一层淡蓝色的光晕所描摹。
他的心率、他的血压、他的肾上腺素水平、他的皮下微电流反应、甚至是他每一次呼吸的深度与频率……所有肉眼无法观测的生理参数，都以一种无比清晰、无比直观的可视化图表形式，呈现在了楚夜明的面前。
这，就是楚夜明真正的“方法”。
一种超越了这个时代所有认知，近乎于神魔般的、降维打击式的审讯手段。
在沙盘空间里，任何的谎言，都无所遁形。
因为，你可以控制你的表情，你可以控制你的语言，你甚至可以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你的心跳。
但是，你永远无法控制，在你听到某个特定词汇时，你那深入到基因层面、由潜意识所主导的、持续时间可能只有零点零一秒的，微秒级生理应激反应。
而这，就是楚夜明要寻找的，那块顽石之上，唯一的裂缝。
“很好。”
楚夜明看着眼前这具被数据彻底“解剖”开来的“实验品”，脸上露出了一抹属于科学狂人的、冰冷的微笑。
他开始用一种平淡到不带任何感情的、如同机器在播报词汇般的语调，缓缓开口。
“乌鸦。”
沙盘中，代表着俘虏心率的曲线，平稳如初，没有任何的波动。
“重庆。”
曲线，依旧平稳。
“军统。”
平稳。
楚夜明不疾不徐，将所有与“乌鸦”组织可能相关的词汇、代号、地点，一个一个地，念了出来。
“南京。”
“武汉。”
“密码本。”
“电台。”
然而，无论他如何试探，面前这个俘虏的生理数据，都始终保持在一条近乎于水平的直线上。
其意志力的强大，已经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足以对抗潜意识本能的恐怖境地！
“有意思。”
楚夜明非但没有气馁，眼中的兴奋光芒反而愈发炽烈。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最完美的“实验对象”。
他立刻改变了策略。
既然直接的关键词试探无效，那就说明，对方一定经受过最严苛的反审讯训练，能够通过某种特殊的呼吸法或者精神暗示，强行将自己的生理机能，维持在一个绝对平稳的“休眠”状态。
要对付这种人，就必须用更强烈的、更不可预测的情绪刺激，来打破他的这种“休眠”状态。
楚夜明开始用同样平淡的语调，描述一些虚构的、但却足以摧垮任何正常人心理防线的场景。
“你的母亲，病得很重。”
“她现在，就躺在镇江的同仁医院里，每天都在念着你的名字。”
“她不知道，她的儿子，是一个连国家都不要了的叛国者。”
数据，依旧平稳。
“你的妻子，她很爱你。”
“但是，你的上线，那个派你来执行这次任务的男人，他也很‘爱’她。”
“你觉得，在你死后，他会帮你，好好‘照顾’你的妻子，和你的儿子吗？”
数据，依旧平m得如同一潭死水。
就连站在单向玻璃外的老枪，在通过窃听器听到楚夜明这些诛心之语时，后背都忍不住升起了一股寒意。
他从未想过，这个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内心深处，竟然隐藏着如此可怕的、如同魔鬼般的一面。
然而，水牢内，那个俘虏，依旧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对这一切，毫无反应。
策略，再次失效。
楚夜明缓缓地，停了下来。
他悬浮在纯白色的沙盘空间中，看着面前那条纹丝不动的生理数据曲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真正的、无懈可击的对手。
对方已经将自己的所有情感，所有弱点，都用一层厚厚的、由所谓“信仰”铸就的坚冰，给彻底封存了起来。
常规的刺激，已经无法穿透这层坚冰了。
必须找到一个方法，绕过他的意识，直接与他那被封存在最深处的、原始的潜意识，进行对话。
必须找到那个，被他刻意遗忘，或者说，被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压抑的，唯一的“情绪锚点”。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楚夜明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既然有逻辑的、有针对性的刺激无效，那就用一种绝对的、无逻辑的、狂轰滥炸式的信息流，去冲击他那紧锁的意识大门！
就像在面对一道无法破解的密码锁时，放弃所有的技巧，直接用最高烈度的炸药，将其进行饱和式的爆破！
下一秒，楚夜明动了！
他将老枪提供的、李三搜集来的、所有关于这次行动的、可疑的、不可疑的、有关的、无关的代号和名词，全部调取了出来。
然后，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快到几乎无法听清的语速，开始进行高速的、完全无逻辑的、轮番的，信息轰炸！
“夜行者！”
“鲨鱼！”
“福特轿车！”
“镇江！”
“同仁医院！”
“黑猫！”
“白鸽！”
“渡……”
就在楚夜明因为语速过快，下意识地，将“渡鸦”这个词，只念出了一半的时候！
“滴——！！！”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最高级别的警报声，猛地，在整个沙盘空间里，轰然炸响！
异变，发生了！
就在那零点零一秒的瞬间！
沙盘的监控界面上，代表着俘虏瞳孔括约肌反应的数据条，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秒级的收缩！
与此同时！
那条一直平稳如死的、代表着心率的曲线，也如同被一颗看不见的石子投入的湖面，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波峰！
这个变化，是如此的细微，如此的短暂。
在外部世界，那个俘虏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如同死人般的表情，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这稍纵即逝的异常。
就连站在他面前的楚夜明，如果不是在沙盘空间里，也绝对无法捕捉到这神鬼莫测的瞬间。
然而，在沙盘之中！
在这片由绝对数据所构成的、冰冷的上帝领域里！
这个微小到极致的异常，已经被那无所不能的系统，用最醒目的红色，进行了标注，并且，被瞬间，无限地，放大了！
金手指的碾压，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楚夜明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了那块坚不可摧的顽石之上，那条隐藏在最深处、连顽石自己都不知道的，唯一的、致命的裂缝！
水牢内，楚夜明那如同机关枪般的、疯狂的报菜名式的念白，戛然而止。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精光四射，亮得如同两颗划破了无尽黑夜的、璀璨的星辰！
他没有再看那个俘虏一眼，仿佛对方，已经是一具没有了任何价值的尸体。
他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扇冰冷的单向玻璃前。
他看着玻璃倒影中，自己那张因为兴奋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也看到了玻璃后面，老枪和李三那两张充满了震惊与不解的、呆若木鸡的脸。
他缓缓抬起手，用食指，轻轻地，敲了敲玻璃。
然后，他用一种平静到近乎于冷酷的语调，缓缓开口。
“我知道他们的上线代号了。”
“现在，我们需要知道，‘渡鸦’，在哪里筑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