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那声压抑不住的嘶吼,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渡厄当铺内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谢九安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已挡在了通往后院的帘幕前,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壁垒。他没有回头,但周身萦绕的凛冽剑气已如同实质的寒霜,将内室与外厅隐隐隔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帘幕后方那如同风暴核心般急剧攀升的混乱与暴戾,那力量充满了毁灭性,与他所修习的守护剑道截然相反,让他本能地感到排斥与警惕,更多的,则是为身后之人揪心的紧绷。清音刚刚醒来,绝不能再受任何冲击。
苏曼被那声吼叫吓得浑身一激灵,手里的记账本差点掉在地上。她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就想往林清音身边靠,寻求庇护,但脚步刚挪动,又硬生生停住。她想起自己之前的决心,不能再一味地害怕和依赖。她强迫自己站稳,目光紧张地在后院方向与柜台上的八音盒之间来回移动,手心因为用力攥着而沁出冷汗。
而柜台之上,那精致的八音盒在墨渊力量爆发的刺激下,仿佛从沉睡中被惊醒。盒盖上那模糊的彩绘玻璃不再只是微弱闪烁,而是持续散发出一种极其黯淡、却不容忽视的灰白色光晕。那股向内吞噬的“静默”之力不再温和,转而变得具有…侵略性。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声音仿佛被无形的海绵吸走,连油灯灯芯燃烧时本该有的细微噼啪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慌的绝对寂静。更让人心悸的是,苏曼感觉自己呼出的气息都变得绵软无力,仿佛连生命力都在被悄然抽离。她惊恐地看向林清音。
林清音站在谢九安身后,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她不仅能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静默领域在扩张,更能清晰地“看”到,以八音盒为中心,无数细密、无形的“丝线”正贪婪地汲取着周围的一切“动”的能量——声波、气流、甚至包括谢九安散发出的凌厉剑意边缘那细微的波动,以及她自己和苏曼身上散发出的微弱生机。
这东西,在吞噬“存在”的痕迹!
“曼曼!”林清音强忍着因力量未复而产生的晕眩感,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用‘隔绝符’!快!”
苏曼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她想起清音姐之前教过她几种简单的符箓用法,其中就有用来暂时隔绝能量波动的“隔绝符”。她连忙跑到柜台后面,手忙脚乱地翻找出几张黄符纸和朱砂笔。因为紧张,她的手抖得厉害,画符时连续失败了两张,朱砂在符纸上洇开难看的污渍。
“别慌,凝神,想着‘隔绝’之意。”林清音的声音再次传来,平和而镇定,像定心丸一样安抚着苏曼焦躁的神经。
苏曼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努力排除脑海里后院那可怕动静和八音盒带来的心悸,将全部意念集中在笔尖。这一次,笔走龙蛇,一道闪烁着微弱金光的符箓终于一气呵成!
她不敢耽搁,拿起符箓,几乎是踮着脚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柜台。越是靠近,那股吞噬生机的无力感就越强。她咬着牙,将符箓迅速贴在了八音盒的绒布包裹上。
符箓上的金光一闪,如同一个透明的罩子,瞬间将八音盒笼罩在内。那向外扩散的静默领域猛地一滞,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被明显地限制在了一个极小的范围内,对苏曼和林清音的影响顿时大减。
苏曼腿一软,后退几步,靠在柜台上大口喘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做到了!在没有清音姐和九安哥直接帮助的情况下,她独立完成了一次应对!
与此同时,后院那狂暴的气息在达到一个顶点后,并未如预想般彻底爆发,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扼住,开始剧烈地起伏、挣扎,最终,伴随着几声沉重如风箱般的喘息,竟缓缓地、极其不稳定地重新压制了下去。
渡厄当铺内,重新恢复了某种程度的平静。但这份平静,比之前更加脆弱,如同绷紧的弦。
谢九安依旧守在帘幕前,没有放松警惕。他能感觉到墨渊的气息虽然暂时回落,但比之前更加混乱和危险,像是一座积蓄着更大能量的活火山。
林清音轻轻推开谢九安护持的手臂,走到被符箓暂时封印的八音盒前,眉头紧锁。她伸出指尖,隔着那层无形的屏障,仔细感知着。
“它的反应……很奇特。”林清音沉吟道,声音带着思索,“它似乎对极致‘混乱’和‘喧嚣’的力量格外敏感。墨渊的力量充满了毁灭性的躁动,恰好是它‘静默’规则的对立面,所以会被强烈刺激。反过来,它的‘静默’似乎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甚至‘安抚’那种纯粹的混乱?”
这个发现让她心中一动。难道这八音盒,并非纯粹的害人之物?它的“静默”规则,在某种层面上,可以作为一种“平衡”的力量?
后院,杂物房内。
墨渊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扣着地面,指甲因为用力而翻起,渗出血丝。他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青筋暴起,左眼猩红如血,右眼的暗绿光芒疯狂闪烁,几乎要占据整个瞳孔。
“闭嘴!给我……滚回去!”他从牙缝里挤出低吼,是在对自己体内那咆哮的“蛊神”意志说话。
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要彻底失控。毁灭的欲望如同岩浆般灼烧着他的理智。然而,就在那临界点,一股奇异的、冰冷的“静默”之力从前厅渗透过来,虽然微弱,却像一根无形的针,刺入了他狂暴的意识海洋。
那感觉并非镇压,而是……“中和”。
极致的混乱,遇到了极致的静止。两者碰撞的瞬间,竟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平衡,让那咆哮的意志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就是这一刹那,让他抓住了机会,凭借自身残存的意志,强行将那脱缰的野兽重新拉回了牢笼,尽管这牢笼已经摇摇欲坠。
他抬起头,异色的眼眸透过墙壁,仿佛能看到前厅那个被符箓封印的八音盒。
那东西……竟然能影响到“它”?
墨渊心底第一次对一件诡物产生了并非纯粹利用或毁灭的兴趣,而是掺杂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对于“可能性”的权衡。这八音盒的规则之力,或许……能成为他与之周旋的一张牌?
前厅中,林清音也陷入了沉思。八音盒与墨渊力量之间的微妙反应,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处理诡物,并非只有净化与毁灭两条路。理解它们的规则,甚至利用它们彼此之间的制衡,或许是另一种更高效、也更安全的方式,尤其在她目前实力未复的情况下。
然而,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无论是躁动的墨渊,还是这规则诡异的八音盒,都是极度危险的存在。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清音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苏曼缓过气来,小声问道,看着那被符箓封着的八音盒,依旧心有余悸。
林清音收回思绪,目光扫过八音盒,又看了一眼通往后院那沉寂却暗流汹涌的帘幕。
“先维持现状。”她做出了决定,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八音盒用符箓隔绝,暂时看管。后院……加强戒备。”她看向谢九安,“九安,辛苦你。”
谢九安点了点头,目光沉静。只要是为了守护她,再多的辛苦也不足为道。
林清音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天际最后一抹暖光与即将笼罩大地的黑暗交织在一起。
无声的音乐盒,失控的容器,成长中的伙伴,以及城市深处那未知的源点……所有线索都汇聚在这间小小的当铺里。
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恢复力量,不仅要化解眼前的危机,更要弄明白这一切背后的联系。渡厄之路,比她想象的更加崎岖,也更加……波澜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