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最后几天,年味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愈发浓烈。小区里挂起了红灯笼,单元门贴上了崭新的福字,空气中时不时飘来油炸食物和炖肉的香气,夹杂着孩子们提前燃放的小摔炮的硝烟味。一种盛大节日前的、忙碌而喜悦的躁动,在寒冷的空气里暗自涌动。
除夕这天,天空是那种冬日里难得的、干净的湛蓝色,阳光金灿灿的,却依然抵不过北风的凛冽。家里早已窗明几净,洋溢着暖融融的香气。王奶奶在厨房里准备着一年中最丰盛的年夜饭,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食物的香气交织成最温暖的交响乐。
下午,楚颜在书房的大书桌上铺开了裁好的红纸,研好了墨,摆开了毛笔。这是家里的传统——每年除夕,都要亲手写春联和福字。
“晨熙,来,今年你和妈妈一起写春联。”楚颜向正在客厅摆弄乐高的儿子招手。
季晨熙眼睛一亮,立刻放下玩具跑了过来。他看着雪白的宣纸、乌黑的墨汁和那支长长的毛笔,既兴奋又有点紧张。他以前只用水彩笔画过画,用毛笔写字可是头一回。
楚颜先写。她屏息凝神,蘸饱墨汁,手腕悬空,笔尖在红纸上稳稳地行走,一个个饱满有力的楷体字便流淌出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墨香在温暖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季晨熙踮着脚尖,目不转睛地看着,觉得妈妈写字的样子像在施展一种安静的魔法。
“妈妈,我也想写!”他跃跃欲试。
“好,”楚颜笑着把一支小号的毛笔递给他,握着他的小手,蘸上墨,“我们先写最简单的‘福’字。笔要拿稳,心要静,慢慢来。”
季晨熙的小手被妈妈温暖的手包裹着,他学妈妈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让颤抖的笔尖听话。第一笔下去,墨点晕开了一小团,像个笨拙的黑豆豆。他有点沮丧。
“没关系,宝贝,”楚颜鼓励他,“第一次都这样。写字就像成长,急不得。每一笔都要踏实,字才能站稳。”
听了妈妈的话,季晨熙不再着急。他重新蘸墨,更加专注,小眉头微微蹙起,沿着妈妈手引导的力道,慢慢地、一笔一划地写。虽然歪歪扭扭,但一个完整的、带着童稚气的“福”字终于出现在了红纸上。
“看!我写的‘福’!”他骄傲地指着自己的作品,小脸兴奋得发红。
“写得真好!”楚颜真心地夸奖,“来,我们再试试‘平安’二字。这是最重要的祝福。”
这一次,楚颜放手让他自己尝试。季晨熙更加认真了。他回想着“平”字和“安”字的笔画顺序,在心里默默练习了一遍,才慎重地落笔。他写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祝愿都凝聚在笔尖。当他终于写完“平安”两个字时,额头上竟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字虽然依旧稚嫩,但能看出他的用心。
看着红纸上自己写的“平安”二字,季晨熙忽然安静下来。他伸出沾了一点墨迹的小手指,轻轻触摸着那未干的字迹。墨是凉的,纸是滑的,但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却让他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
“妈妈,”他抬起头,眼神清澈地看着楚颜,“‘平安’,就是爸爸每次打电话最后说的那个词,对不对?也是我的‘平安方向牌’上的意思,对不对?”
“对,”楚颜蹲下身,平视着儿子的眼睛,声音温柔而肯定,“‘平安’是世界上最好的祝福。它祝福爸爸在外一切顺利,也祝福我们在家健康快乐。它把我们和爸爸,紧紧地连在一起。”
季晨熙重重地点点头。他转过身,跑到自己的书桌前,拿出那个深蓝色的“成长记录本”和彩笔。他翻到新的一页,没有写字,而是先画了一幅画:一张大大的红纸,纸上写着大大的、有点歪扭的“平安”二字。在红纸的旁边,他画了一个小小的自己,正踮着脚,举着毛笔,认真地写着。然后,他在画的下面,工工整整地写道:
【今天,我和妈妈一起写春联。】
【我学会了写“福”字和“平安”。】
【“平安”两个字,写起来要很用心。】
【就像守护一个很重要的承诺。】
【我把“平安”写在红纸上,贴在家门口。】
【也把“平安”写在了我的“成长地图”最中间的地方。】
【这里是家的方向,也是爸爸回来的方向。】
写完,他放下笔,小心翼翼地把那张自己写的“平安”二字举起来,对着窗户透进的光线看。墨迹已经干了,黑色的笔画在红色的底衬上,显得格外庄重。他觉得自己好像完成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傍晚,楚颜把母子俩合作的春联端端正正地贴在了大门上。红纸黑字,墨香混合着浆糊的清香,在除夕的暮色里,散发着古老而温暖的仪式感。季晨熙站在门口,仰头看着那副春联,尤其是他自己写的那略显稚嫩的“平安”二字,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踏实和自豪。
那枚紧贴胸口的“平安方向牌”,在这一刻,仿佛与门上那鲜红的“平安”二字遥相呼应。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指向符号,而是被赋予了具体的、温暖的、由他自己亲手参与书写的情感内涵。它是指引,是祝福,是承诺,也是他正在用每一天的成长去守护和践行的信念。
当除夕的鞭炮声在夜空炸响,绚丽的烟花照亮窗户时,季晨熙站在窗前,小手轻轻按着胸前的木牌,心里默念着:“爸爸,新年平安。我们都在‘平安’里,等你回来。”
岁的更迭,在墨香与炮仗声中进行。孩子的“成长地图”上,落下了最为郑重和温暖的一笔——那是用爱与期盼书写的、“平安”的落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