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风,褪去了刺骨的寒意,变得柔和而略带湿润。天空常常是浅浅的、水洗般的蓝色,阳光洒在身上,有了真实的暖意。积雪消融殆尽,泥土的气息和草木萌动的清香混合在空气中。寒假接近尾声,开学的气息隐约可闻。
周日早晨,楚颜见天气晴好,提议道:“晨熙,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去郊外的西山公园走走吧?听说山顶的视野特别开阔。” 西山是城市西边的一座小山丘,不高,却是俯瞰城市全貌的好去处。
季晨熙眼睛一亮,立刻点头。他想起爸爸以前说过,等他有空了,要带他去爬真正的山,看云海日出。西山,或许可以算是一个小小的开始。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出城区,窗外的楼房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田野和光秃的树林。到达山脚,空气格外清新。登山步道是修葺整齐的石阶,蜿蜒向上。爬山的人不少,有活力充沛的年轻人,也有拄着登山杖、步伐稳健的老人。
楚颜放慢脚步,配合着儿子的节奏。季晨熙爬得很起劲,小脸很快就红扑扑的,额头上渗出细汗,但他没有喊累,一步一步踩得扎实。遇到陡峭的台阶,他会伸手拉住妈妈的手,借一把力。
越往上爬,视野越开阔。回头望去,来时的路像一条灰色的带子,山下的房屋、街道变得像玩具模型一样小巧。季晨熙不时停下来,扶着栏杆喘息,顺便眺望远方。城市在早春淡薄的阳光下,显得宁静而辽远。
“妈妈,看!那边是不是我们学校?”他指着远处一群密集建筑中的某个点。
楚颜眯着眼看了看,笑着点头:“有点像,大概在那个方向。”
“那……爸爸以前工作的地方,在哪个方向呢?”季晨熙忽然问,目光在广阔的天际线上搜寻,仿佛想找到某个熟悉的坐标。
楚颜的心微微一颤。她沉默片刻,抬起手,指向西南方。那里是连绵的、在薄雾中显得朦胧的远山轮廓,与天际融为一体,遥远得看不清细节。“在那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比这些山还要远很多很多。”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悠远。
季晨熙顺着妈妈指的方向,极目远眺。除了模糊的山影和空阔的天空,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没有失望,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原来,爸爸在那么远的地方。远到看不见,但方向是确定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枚“平安方向牌”。此刻,这块小木牌仿佛真的与远方那片土地产生了某种联系,不再是冰冷的象征,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指向明确的坐标。
快到山顶时,有一片平坦的观景台。许多人在此休息、拍照。观景台边缘,立着一个固定的、青铜制成的“方位指示盘”,上面刻着东南西北的方位和主要地标的方向、距离。季晨熙好奇地跑过去,蹲下身,仔细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字迹和箭头。
“妈妈,这个盘子是做什么用的?”
“这叫方位指示盘,”楚颜解释,“可以帮助人们辨认方向,知道远处的山叫什么名字,哪个城市在哪个方向,离我们有多远。”
季晨熙的小手沿着指示盘上的刻度慢慢移动,当他的手指滑向“西南”方位时,停住了。指示盘上那个方向的箭头指向远山,旁边刻着几个他不太认识的地名和一串表示距离的数字,那数字大得超乎他的想象。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西南方。天空湛蓝,几缕薄云如丝如带,缠绕着远山的峰峦。虽然依旧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的心里,却仿佛有了一张无形的地图。爸爸不再是一个悬浮在记忆中的、模糊的影子,而是被锚定在了这个广袤世界的某个具体方位上。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虚无的思念,而是可以用方向和高山来丈量的、实实在在的距离。
在山顶的凉亭里休息时,季晨熙拿出出门前悄悄塞进口袋的成长记录本和一支短铅笔。他靠在柱子上,在本子新的一页,认真地画了起来。他先画了一条蜿蜒向上的山路,山路尽头是一个简单的亭子。然后,他在亭子外面,画了一个巨大的、带刻度的圆盘,代表方位指示盘。在圆盘的“西南”方向,他画了几座连绵的、用虚线勾勒的远山,山形巍峨而沉默。在远山的上方,他画了一个小小的、发着光的五角星。在画的旁边,他工工整整地写道:
**【今天和妈妈爬山,到了很高的地方。】_
**【我用指南针一样的盘子,找到了爸爸在的远方。】
**【很远很远,隔着很多山。】
**【但是,方向是确定的。】
**【爸爸在山的那边,守护着很大的地方。】
**【我和妈妈在山的这边,好好生活。】
**【虽然看不见,但我们知道,爸爸就在那个方向。】
【心里有了方向,就不怕路远。】
这次登山望远,让季晨熙对“距离”和“方向”有了第一次具象而宏观的体验。他心中的思念,不再是封闭的回响,而是投向了广袤的天地。父亲的存在,由此被安放在了一个真实的地理坐标上,虽然遥远,却清晰可辨。那枚贴身的“平安方向牌”,在山顶的清风中,仿佛与远山的轮廓产生了共鸣,它将指引着孩子,在往后漫长的人生旅途上,无论走向何方,心永远朝着那份沉甸甸的爱与荣光。下山的路,步履轻快,因为孩子的行囊里,已装下了整个世界的轮廓和一份永不迷失的方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