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京师,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将紫禁城的琉璃瓦和街巷的灰暗都覆上了一层洁净的白色。然而,在这片看似祥和的静谧之下,一场雷霆风暴正在席卷整个北中国。
东厂和锦衣卫的缇骑,如同扑食的猎鹰,同时从京城、山西、宣大等地出动。他们的目标明确——盘踞北地百年、富可敌国的晋商八大家:范、王、靳、梁、黄、田、翟、郝。
宣府,范家大宅。朱门绣户,庭院深深,此刻却被如狼似虎的番子团团围住。范家家主范永斗(与诏狱中那位同名不同人,乃其族兄)面如死灰,看着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亲自带来的抄家圣旨,浑身瘫软如泥。家丁护院早已被缴械按倒在地。 “查!给本座一寸寸地查!地窖、夹墙、密室,一处都不准放过!”骆养性声音冰冷,如同这腊月的寒风。 抄家开始了。成箱的金银、古玩、字画被搬出,堆积在院中,在雪光映照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但这远非全部。当番子们砸开书房暗格、撬开地库三重铁门时,就连见多识广的骆养性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地库里,码放得整整齐的,是如山般的银锭!初步估算,不下数百万两!更有甚者,还有大量未来得及运走的硝石、硫磺、生铁、甚至还有打造兵甲的模具! “好!好一个忠君爱国的晋商!”骆养性冷笑,“把这些,还有所有账册、信件,全部封存,运回京师!” 类似的场景在其余七家同时上演。王家的地窖里发现了与蒙古部落交易的详细账目;靳家的商队驮架上搜出了夹带的违禁兵书图谱;黄家与朝中某些官员往来的密信被起获…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如山!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天下。朝野震动!人们这才知道,这些平日里乐善好施、结交权贵的巨贾,背地里竟是如此蠹国害民的巨蠹!其财富,每一两都沾着前线将士的鲜血和边关百姓的泪! 朱常洛看着骆养性呈上的初步抄没清单,脸色铁青,久久无言。那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他下旨:“所有查没家产,悉数充入国库和内帑!涉事主犯,一律槛送京师,严加审讯!其族产,全部查封!朕要让天下人知道,通敌叛国,是何下场!” 晋商的覆灭,如同砍断了一条为后金输血的巨大动脉,也极大地充盈了朝廷原本枯竭的财政。然而,这场风暴掀起的波澜,才刚刚开始。
辽东,辽阳城外明军大营。虽然天寒地冻,但军营里却显得比往日更有生气。晋商抄没的一部分物资和银两,被皇帝特旨优先拨付辽东。 一队队士兵排着队,兴奋地从军需官手中领取新的装备。不再是过去沉重的旧式棉甲,而是采用了新式设计、关键部位镶嵌了“焦钢”甲叶的新式棉铁复合甲,重量减轻,防护力却大增。崭新的“焦钢”腰刀、长矛、以及更多的燧发铳和弹药也被补充到位。 老兵赵犊子抚摸着冰冷坚硬的新甲叶,又看了看手中那柄换了新柄的“焦钢”砍刀——刀身上那个崩开的小口已经被工匠重新锻打修复。 “妈的,总算像点样子了!”他咧嘴笑了笑,对身旁的同乡说,“有了这玩意,开春再去揍那帮鞑子,底气就足了!” 同乡却叹了口气,指了指营地一隅新搭建的棚区:“底气是足了,可人…也少了。”那里躺着不少伤兵,有些是在沈阳攻城战中负伤的,有些则是冻伤或染病的。军中的郎中和大蒜素(朱常洛根据模糊记忆让太医捣鼓的简陋抗菌剂)虽然救回了不少人,但依旧无法完全避免减员。 战争的创伤,不仅仅体现在冰冷的数字上,更深深地刻在每个幸存者的身体和记忆里。新装备带来了希望,却无法轻易抹去旧日的伤疤。军营的空气中,混合着新皮革、铁锈、药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东南沿海,王承恩秘密经营的船厂。第一艘按照新式图纸建造的试验舰船,终于铺设下了龙骨。巨大的龙骨如同巨兽的脊梁,躺在深深的船坞里,周围是密集的支撑架和忙碌的工匠。 王承恩几乎日夜泡在船厂,对照着图纸,检查每一根肋骨的弧度,每一块船板的接缝。郑和武魂的记忆让他对造船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和理解,但他依然谨慎万分,深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 “这里!这里的榫卯还不够紧密!重新做!” “桐油!桐油要刷足三遍,一遍都不能少!” 他事必躬亲,声音因为长期劳累而沙哑。这艘船,承载着皇帝和帝国的希望,绝不能有丝毫马虎。 然而,就在船厂不远处的海面上,一艘看似普通的郑家快船,借着夜幕的掩护,悄悄放下了一条小舢板。几个水性极好的汉子潜入冰冷的海水,试图靠近观察船厂的动静。他们正是奉了郑芝龙之命,前来窥探“王太监”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几乎在同一时间,遥远的京师,朱由校——那位酷爱格物、整日泡在兵仗局和格物院的皇长子,却被一份由福建秘密送来的、关于“西夷夹板巨舰”的模糊图样和描述深深吸引。他把自己关在值房里,废寝忘食地研究,甚至尝试用木头制作模型,试图理解其结构奥秘。一种对浩瀚海洋和巨大舰船的本能向往,在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心中悄然生根发芽。他或许还不知道,他的兴趣,在未来将与那片海湾中的努力,产生奇妙的交集。
京师诏狱。对晋商核心人物的审讯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在严酷的刑讯和心理攻势下,一个被抓获的晋商大掌柜,为了活命,吐露了一个更为惊人的秘密: “…不仅…不仅是辽东和蒙古…宫里…宫里早年也有人…收过我们的银子…” 主审的骆养性精神一振,厉声追问:“宫里?是谁?!” “…是…是郑贵妃身边的…老人…还有…几位管事牌子(太监)…通过他们…我们才能…才能早早知道朝廷对辽东的方略…甚至…甚至能影响到一些军械粮草的调拨…” 这番话,如同在深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直接将多年前的“红丸案”、“移宫案”乃至辽东早期战事的失利,与这些贪婪的商人以及宫闱深处的黑手联系了起来! “还有…还有…”那掌柜仿佛豁出去了,“听说…早年《永乐大典》失窃…似乎也…也有一位喜好金石书画的郡王…暗中派人…向我们询过价…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没了下文…” 线索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似乎要将过去数十年间的许多疑案都串联起来。骆养性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知道,这场风暴,已经远远超出了商业走私和通敌的范畴,正在向着更深处、更可怕的地方蔓延。他立刻密封所有口供,亲自入宫面圣。 养心殿内,朱常洛看着骆养性呈上的最新供词,脸色在烛光下变幻不定。他沉默了很久,最终只说了两个字: “继续。”
雪依旧在下,覆盖了京师的繁华与污秽。但积雪之下,惊雷正在酝酿。帝国的肌体,正在经历一场痛彻骨髓的刮骨疗毒,而未来是重生还是更大的动荡,无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