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九年的春夏之交,在血火与权谋交织的尘埃落定中,悄然过渡。帝国的边疆似乎迎来了短暂的平静,然而这平静之下,是更深层次的整合、砺炼与蓄力。各方砥柱,在经历了前一阶段的考验后,并未停歇,而是以更沉稳、更富远见的姿态,继续推动着帝国的巨轮碾过历史的轨迹。
朝鲜,汉城。
大明兵部主事赵士桢的工作,已从最初的“勘验”与“指导”,逐渐转变为实质性的“整饬”。凭借条款赋予的权力以及俞咨皋水师在沿海的绝对威慑,他雷厉风行地介入朝鲜军务。
首先便是武库。他下令封存了所有过于老旧、不堪使用的火铳和火炮,将有限的合格火器集中调配,并依据大明制式,开始小批量更换朝鲜军队的装备。同时,他从随行工匠中抽出人手,在汉城、平壤等地设立“军器修缮所”,名义上是帮助朝鲜维修军械,实则开始尝试利用朝鲜本地原料和匠人,小规模生产大明制式的弹药和部分火器零部件。这既是对朝鲜军工能力的摸底,也是一种潜在的技术与控制输出。
其次,他以“观摩学习”为名,从朝鲜军队中抽调了一批中下级军官,组成“军官教导队”,由他带来的明军教官进行集中训练。训练内容不仅是火器操放、战阵变化,更有意无意地灌输着“天朝至上”、“共御外侮”的思想。这些军官,未来将成为朝鲜军队中亲明势力的骨干。
与此同时,皇商司的触角也紧随其后。凭借水师掌控海路的便利,来自大明的商船开始更频繁地出入釜山、木浦等港口。丝绸、瓷器、茶叶、书籍等商品涌入,而朝鲜的人参、皮毛、矿产等资源,则被以“公平”的价格收购运走。一种不平等的经济依附关系,正在快速形成。
朝鲜国王李倧病情反复,西人党魁首李元翼实际主持国政。他虽心向大明以求自保,但面对赵士桢日益深入的干涉和皇商司的经济渗透,内心亦充满了屈辱与无力感。朝中北人党残余势力虽被压制,但暗地里的怨愤与不甘,如同地火般潜藏涌动。朝鲜,这个曾经的藩属,正在被一点点地剥离自主的骨骼,嵌入大明帝国主导的东亚新秩序之中。俞咨皋的舰炮与赵士桢的条令,共同构成了掌控朝鲜的明暗双手。
北疆,靖安堡。
卧狼沟大捷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朱由检已将从战场缴获的物资清点入库,阵亡将士的抚恤、立功人员的奖赏也一一落实。他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反而更加冷静。此战虽重创了多尔衮一部,但也暴露了“铁血骑”在复杂林地追击和清剿小股溃敌时的不足。
“胜利,是检验训练最好的镜子。”朱由检在军事会议上,面对麾下军官,语气严肃,“此战,火器突击效果显着,但后续刀兵接战,个别小队配合仍有生疏。林间追击,更是让不少建奴残兵走脱。我们面对的,是熟悉山林、狡诈如狐的对手,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在未来付出代价。”
他下令,“铁血骑”的训练重点,立即转向小分队山地林间作战、长途追踪与反追踪、以及极端天气下的生存与战斗。同时,他采纳李永芳的建议,更大规模地招募和训练那些归附的土着部落勇士,将他们编为独立的“山地斥候营”,给予优厚待遇,专门负责侦察、向导和配合主力部队进行山林清剿。他要将北疆的每一寸土地,都变成明军的主场。
除了军事上的精益求精,朱由检的目光投向了更长远的基础建设。他再次上书朝廷,请求增拨款项和工匠,在靖安堡以北,选择几处关键隘口,仿照长城规制,但采用更先进的“泰昌灰泥”与石材,修筑一系列小型的、互为犄角的“前进堡垒”。这些堡垒规模不大,但极其坚固,配备火炮,屯驻精兵,如同钉子般楔入北疆前沿,构成一道弹性而坚固的新防线。
“被动防守,永无宁日。唯有主动前出,建立稳固据点,方能步步为营,挤压建奴与罗刹的生存空间,将战火阻于国门之外!”朱由检的奏疏中,充满了开拓者的决心。他的构想,得到了朱常洛和孙传庭的认可。帝国的北疆,不再仅仅是一条被动的防线,而是在朱由检的推动下,开始向着积极防御、甚至前出威慑的战略方向转变。
龙安州,“实学馆”的筹建进入了实质性阶段。柳文耀亲自选定了馆址,就在州城西侧,依山傍水,环境清幽。他不仅从州衙拨款,还鼓励本地士绅和经营良好的合作社捐资。一时间,龙安上下,无论汉夷,都对这所即将诞生的“高等学府”充满了期待。
这一日,柳文耀正在与几位聘请来的老夫子最后核定授课内容。除了传统的经史(以《春秋》、《资治通鉴》等侧重实务的为主),更侧重算学、基础格物(力学、水利、农具原理)、舆地(重点是大明疆域及周边)、乃至简单的律法条文和公文写作。
“国舅爷,这……是否过于侧重杂学,恐偏离圣人之道根本?”一位来自成都的老儒生,捻着胡须,面带忧色。
柳文耀态度恭敬,语气却坚定:“陈夫子,圣人之道,在于经世致用。龙安地处边境,民情复杂,百业待兴。学子们若只知空谈性理,于地方治理、经济发展有何裨益?我等办学,旨在为龙安、为朝廷培养能做事、会做事的人才。通晓钱粮计算,方能管理社稷;明白器械原理,方能改进农工;熟知律法舆地,方能安定地方、开拓疆土。此方是真正的‘实学’,亦是陛下新政所倡导的方向。”
他顿了顿,看着几位夫子,诚恳道:“诸位先生学问渊博,文耀深为敬佩。恳请诸位,将毕生所学,与这龙安的实际需求相结合,教给学子们真正有用的学问。这并非背离圣道,而是让圣道之光,普照这边陲之地,惠及万千黎庶。”
他这番话,既有原则,又通情达理,更抬出了皇帝新政的大义,几位夫子闻言,虽仍有保留,却也纷纷点头,不再反对。
柳文耀知道,教化之功,非一朝一夕。他不仅要建起实学馆的屋舍,更要在龙安的土地上,播下重视实学、崇尚能力的种子。唯有文化的根须深深扎下,龙安的繁荣与安定,才能历经风雨而不倒。他那份岳武穆之魂中的远见卓识,此刻全然倾注在了这“百年树人”的大计之上。
北京,魏国公府。
徐允贞审定的人才名单,经皇帝朱批后,已开始由吏部陆续下达任命。一批背景相对干净、能力得到认可的宗室勋贵子弟,被安排到各地州县或京中实务部门任职,其中不乏一些原本声名不显、却被徐允贞从档案堆里发掘出来的人才。这一举措,如同在略显沉寂的官僚体系中投入了几颗石子,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有称赞之声,认为魏国公举贤不避亲(泛指宗室勋贵圈子),为朝廷注入了新鲜血液。自然,也有非议与嫉妒。一些自诩清流的官员,或是一些未能入选的勋贵家族,开始在私下里散布流言,诸如“女子干政,选人唯亲”、“破坏科举正途”等等。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徐允贞耳中。她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放在心上,甚至没有去向皇帝辩解。她深知,坐在这个位置上,必然要承受质疑与攻讦。最好的回应,不是言辞,而是时间与实绩。她相信,那些被她推荐上去的人,只要给予机会和适当的督导,必能以其能力和忠诚证明自己的价值,届时,一切非议自然烟消云散。
她现在的精力,已转向下一阶段——如何建立一套更常态化、制度化的宗室勋贵子弟考核与晋升机制,而非仅仅依靠一次性的选拔。她开始查阅历代典章,研究官员考成法,并结合当前新政的需求,着手起草一份更为系统的《宗室勋贵人才养成与铨叙条陈》。这份条陈,旨在将这种特殊的选拔方式固定下来,形成定制,避免人亡政息。
与此同时,她也密切关注着朝堂动态。朝鲜条款的落实,北疆朱由检的进展,西南柳文耀的政绩,都一一汇总到她这里。她虽不直接插手具体政务,但对帝国各方动向的清晰把握,使得她在为皇帝提供咨询、尤其是在人才调配建议时,能更具全局眼光。她正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成为稳定朝局、平衡各方势力的一股重要力量。那份上官婉儿之魂赋予的政治智慧与平衡感,让她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愈发游刃有余。
初夏的阳光,已带上一丝灼热。帝国的四方砥柱,如同四根坚实的承重之柱,在各自的领域深耕不辍,共同支撑着泰昌盛世的大厦,向着更高、更宏伟的目标稳步迈进。然而,平静的海面下,新的暗流,似乎也正在远方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