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审视,并非怀疑,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未来的考量。
评议会的热潮褪去,便民街的秩序井然有序,烟火气重新升腾——油锅爆香的“滋啦”声此起彼伏,巷口蒸笼掀开时腾起一团团白雾,裹挟着包子与米粥的甜香;孩子们光着脚丫在青石板上追逐,笑声清脆如风铃;远处传来缝纫机“哒哒哒”的节奏,像某种不知疲倦的心跳。
但一个现实的问题,如同一片薄云,悄然笼罩在众人心头。
“李默兄弟,”晚饭后,小芳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绿豆汤找到正在巡视的李默,瓷碗边缘沁出细密水珠,指尖触处微凉滑腻,她身旁还跟着几个女工,脸上带着几分踌躇,“这工分能换饭、能换物,我们心里踏实。可……这工分要是攒多了,会像粮票一样过期作废吗?我们这双手,停了就没饭吃,总想着多攒点,心里才有底。”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卷走,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李默的心湖。
一句话,点醒了李默。
他瞬间意识到当前模式的致命短板:如果工分只能作为一种基础的兑换券,那么它的价值天花板就太低了。
一旦人们的基本需求得到满足,继续积累工分的动力就会大幅下降,整个体系将陷入停滞,最终失去活力。
这绝不是他想要的民工城。
他眼中精光一闪,意识沉入脑海,迅速调出了系统刚刚奖励的【基础城市运营模型】。
一道虚拟的光幕在他眼前展开,无数数据流如瀑布般刷过,发出细微的电子嗡鸣,仿佛银河倾泻。
他输入了“工分”、“集体资产”、“激励”等关键词,模型开始飞速推演,思维如电光火石,在现实困境与系统逻辑之间反复碰撞——“若将劳动转化为资本,让每一滴汗水都成为可增值的种子呢?”
几分钟后,一个大胆而超前的方案赫然成型——工分入股,利润分红!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让大家有饭吃,而是让每个人的劳动,都能成为持续增值的资产!
第二天一早,李默召集了阿强和几个核心骨干,将食堂、刚刚建好的洗衣房、缝纫站等集体资产全部罗列出来。
“从今天起,这些不叫集体资产,它们有一个新名字——‘民工共营体’。”李默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话语落下时,巷口一只麻雀被惊起,扑棱棱飞向灰蓝的天空,“什么意思?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生意!大家可以用手里的工分,认购这些共营体的‘服务股’,年底,我们将按照贡献和持股比例,进行分红!”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被“股份”、“分红”这些陌生的词汇砸得有些发懵。
空气里弥漫着沉默,只有远处锅铲翻炒的“哐当”声,衬得这份寂静更加凝重。
李默没有过多解释,他选择用事实说话。
食堂,成为了第一个试点单位。
他让阿强牵头,成立了一个临时的“运营小组”,在食堂门口的小黑板上,用粉笔一笔一划地公布了昨日的营收:“早餐:玉米粥,共售出一百三十七碗,每碗三工分,合计收入四百一十一工分。”
粉笔灰簌簌落下,像一场微型雪,落在围观者粗糙的鞋面上。
数字是冰冷的,但在此刻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四百一十一!
所有人都没想到,一顿不起眼的早餐,竟然能创造如此惊人的“财富”。
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工分券,纸张粗糙的触感突然变得滚烫。
“这四百一十一工分,”李默指着黑板,声音提振起来,“其中百分之六十,也就是二百四十六点六工分,将作为食堂的运营成本,包括食材采购、水电燃气,以及食堂工作人员的工资和奖金。剩下的百分之四十,一百六十四点四工分,将全部纳入‘共营基金’,用于给所有持有食堂股份的股东分红!”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骚动,一个声音尖锐地响起:“这不就是换个法子收我们的钱吗?以前是马金花收租子,现在是你李默收‘基金’?”
李默早料到会有此一问。
他微微一笑,看向人群中一个默不作声的老师傅。
那是便民街手艺最好的修鞋匠,老王。
他蹲在墙角,手里摩挲着一把磨得发亮的锥子,指节粗大,布满裂口,像干涸的土地。
“王师傅,”李默扬声道,“我记得您昨天帮后勤队修补了五双巡逻靴,一共获得了一百工分,对吗?”
老王点了点头,喉结动了动,眼神却仍有些犹疑——“入股?这玩意儿靠谱吗?万一亏了,我这一百工分可就打了水漂……可李默从没骗过咱们。”
“好!”李默当场拍板,“现在,我代表共营体,邀请您用这一百工分入股食堂,按照我们初期的估值,您可以占有食堂百分之五的‘服务股’。您愿不愿意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老王身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又抬头望向食堂门口那块写着数字的黑板,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很好!”李默转身对阿强说,“记下来,王师傅,持股百分之五。”他随即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崭新的钞票和一叠工分券,高高举起,声音传遍整个街口:“我们做个假设,如果食堂这个月能维持昨天的盈利水平,那么月底,纳入‘共营基金’的总额将是四千九百三十二工分。按照持股比例,王师傅能分到多少?是二百四十六点六工分!其中一部分,比如五十工分,会以工分形式返还,而另一部分,我们将直接兑换成现金,比如,二十三块钱!”
他将那二十三块钱现金和五十工分的票券,模拟着放在老王手里,指尖触到老人颤抖的手掌,那温度,像点燃了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
李默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王师傅,这不是施舍,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这是你昨天修补的那五双鞋,正在为你不停地生钱!你的每一锤,每一次穿针引线,都在为自己筑起一个能下金蛋的窝!”
人群彻底炸了。
“用工分还能换钱?”
“我的天,修鞋还能分到食堂的红利?”
“这……这不是跟城里人当老板一样了吗?”
当晚,食堂门口排起了长龙,所有人挥舞着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工分,争抢着认购食堂的股份。
那不再是一张张简单的兑换券,而是希望,是未来,是能“生钱”的种子!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小芳第一个响应,她将自己和姐妹们积攒了许久的全部三百二十八工分,毅然投入到了缝纫站的升级计划中。
她们没有要分红,而是直接用这笔“投资”,换来了一台梦寐以求的二手电动锁边机。
机器运抵的那天,小芳带着五名女工,正式成立了“凤凰女子缝纫组”。
凭借着高效的设备和精湛的手艺,她们竟然接到了附近一所中学积压的校服补丁外包单。
第一个月,纯盈利突破两千元!
李默抓住时机,顺势推出了“女性创业工分贷”计划,由日益充盈的共营基金作为担保,支持更多有想法、有手艺的妇女创业。
一时间,便民街上涌现出小吃摊、洗衣组、手工编织坊……一片欣欣向荣。
就连平日里只知道埋头修水管的老吴头,也将自己几十年的维修经验,整理成了一本厚厚的《便民街管网养护手册》。
李默看过后如获至宝,当即聘请他为民工城的“特聘技术顾问”,每月享受五十工分的岗位津贴。
“资产增值”这个崭新的概念,如同春雷,第一次在民工城的天空炸响。
劳动,从这一刻起,不再仅仅是为了换取一饭一蔬的生存,而是为了构建一个家的积累。
消息传到马金花的耳朵里时,她正在麻将桌上输得双眼通红。
昏黄的灯光下,烟雾缭绕,劣质香烟的呛人气息混着汗味在狭小的房间里发酵。
她指甲敲着麻将牌,发出“咔哒”脆响,每输一局,心就往下沉一寸。
当她听说自己手下最后一个租户也连夜退租,提着行李搬进了那个“能分红”的民工城时,她彻底崩溃了。
她那条曾经人来人往的巷子,如今门面租金跌去了七成,依旧无人问津。
“反了!都反了!”马金花面目狰狞,将麻将牌猛地推倒,发出一片刺耳的哗啦声,像一场崩塌的预兆。
她拿出自己最后的积蓄,塞给了一个相熟的联防队长,咬牙切齿地说道:“给我拆!就说那里是违章建筑,给我夷为平地!”
月黑风高,一队联防队员手持棍棒,气势汹汹地冲向便民街。
然而,他们还未靠近,就被一排更壮硕的身影拦住了。
为首的,正是如今身板挺直、眼神锐利的阿强。
他身后,是几十名自发组织起来的护卫队员,人人手持钢管,目光如炬,寒风中呼出的白气交织成一片战意腾腾的雾墙。
“你们想干什么!”联防队长色厉内荏地喝道。
阿强还没说话,一束车灯打了过来。
苏晓芸从车上走下,神情严肃,她手中拿着一份文件,直接亮在了联防队长的眼前,那红色的抬头和醒目的公章,刺得他眼睛生疼。
“奉上级通知,青阳路便民街,因其在社会治理与流动人口服务模式上的突出创新,已被正式纳入‘江城市级社会创新示范点’,受市政专项政策保护。”苏晓芸的声音清冷而坚定,“任何单位或个人,以任何形式对该区域进行破坏,都将以破坏社会稳定、阻碍改革创新的名义,追究刑事责任!”
联防队长脸上的横肉一抖,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哪里还敢造次,连连摆手,带着手下灰溜溜地撤走了。
马金花在巷子口目睹了这一切。
她瘫坐在那张冰冷的麻将桌上,木板硌着她的尾椎,寒意直透骨髓。
看着远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便民街,再看看自己这条死寂、空荡的巷子,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口中喃喃自语:“他们……他们真把自己当人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默的脑海中,一道璀璨的金光轰然炸裂!
【主线任务3-3:构筑内部经济循环体系,完成!】
【任务评价:卓越!工分入股模式远超预期,成功激发内生动力!】
【任务奖励:基础城市运营模型,升级为完整版!】
【新主线任务3-4已发布:以民工城为基点,打造跨区域务工人员服务网络,建立标准化的‘青阳共造模式’输出端口。】
深夜,李默站在食堂二楼的屋顶,微风拂面,带着夜晚特有的湿润与远处炒菜的余香。
他俯瞰着脚下这片由他一手缔造的天地。
灯火如星,将整条便民街照得亮如白昼。
孩子们在路灯下围坐着写作业,纸页被风吹得微微翻动;夫妻俩在自家窗口端着热气腾腾的蛋炒饭说笑,金黄的米饭粒粘在瓷碗边,油光闪闪;巡逻队的脚步声规律而沉稳,踏在青石板上,像这座新生社区的心跳。
这里不再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社区。
他掏出手机,指尖划过,拨通了林诗雨的电话。
“诗雨,”电话接通,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静,“帮我个忙,找一家最好、最可靠的会计师事务所。我们需要给民工城——做一次全面的审计。”
而在几公里外的市府大楼,一间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里,一份刚刚被反复讨论过的文件,被郑重地放入了标有“深化改革重点议题”的文件夹中。
文件的标题赫然是——《关于在全市范围内推广“青阳共造模式”的实施方案》。
电话那头的林诗雨,显然对“审计”这个词用在一个“棚户区”感到无比惊讶,但她没有多问,只是干脆地答应下来。
挂断电话,李默深吸一口气,心中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而他,已经备好了船,只待扬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