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远冲进办公室时,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声音里压抑着一股风暴过后的激动。
空调低鸣,冷气拂过他湿透的鬓角,激起一阵微颤的凉意。
他将一份薄薄的报告摘要拍在桌上,字字千钧:“报告提交了,评价是十六个字——机制创新、风险可控,影响力扩张需匹配监管能力建设。”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随即被压低了的吸气声打破,像风吹过干枯的芦苇丛。
有人指尖轻触桌面,留下一圈潮湿的指印;有人喉结滚动,吞咽下心头翻涌的惊涛。
风险可控!
这四个字,比任何嘉奖都来得珍贵。
它意味着,“共造”这艘在灰色海域航行的船,暂时不会被巨浪倾覆。
但后半句的提醒,像一根冷静的针,刺破了众人刚刚升起的喜悦泡沫。
金属笔帽在掌心滚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让我们……收缩?”有人小声问,话音轻得几乎被空调的嗡鸣吞没。
所有目光都汇聚在李默身上。
他静静地看着那十六个字,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的声音不大,却像鼓点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指尖与木纹摩擦,传来细微的阻滞感,仿佛正踩在命运的节拍上。
监管能力建设,这句官样文章的背后,是警告,也是枷锁。
他们走得太快,快到体制的目光已经无法忽视。
按常理,此刻最稳妥的选择是放慢脚步,消化成果,甚至暂停扩张,以换取安全。
然而,李默却缓缓站起身,平静地环视众人,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起一簇更加炽热的火焰。
他转身,点开背后巨大的电子屏幕。
屏幕亮起的瞬间,冷白的光映在他脸上,像一道无声的宣战。
屏幕上没有显示那份决定他们命运的报告,而是陡然跳出一张刺目的中国地图,二十个红点,像钉子一样扎在地图最繁华的地带。
“全国农民工流入排名前20的城市名单。”李默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灌入每个人的耳朵,像雨滴敲打铁皮屋顶,一声声渗入骨髓,“调研组说得对,我们的影响力需要匹配监管。但他们没说,监管只来自一个方向。”
他伸手,重重地划过深圳、东莞、苏州这些光鲜的名字,指尖划过屏幕时发出轻微的“沙”声,仿佛在撕开一张遮蔽真相的幕布。
“下一步,进城。”
两个字,石破天惊!
“山里的火种已经点燃,但还不够。”李默的目光如炬,声音低沉却带着灼人的温度,“教育不能只在山里发光,也要照进城中村那些密不透风的铁皮屋里!那里的孩子,和山里的孩子一样,都在等一道光!”
命令一下,整部机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林诗雨挎着帆布包走出办公楼时,城市正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洗刷。
雨水顺着玻璃幕墙蜿蜒而下,模糊了远处的霓虹。
她站在屋檐下,听着雨点砸在遮阳棚上的噼啪声,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她知道,前方不再是山间小道,而是钢筋水泥的迷宫。
她的身影,第一时间出现在了深圳坂田,这个被无数电子厂和城中村包裹的特殊地带。
她约见的,是当地一个颇具影响力的社工组织负责人,一个满脸风霜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办公室逼仄而潮湿,墙皮剥落处泛着霉斑,空气中弥漫着旧书与潮湿水泥混合的气味。
他警惕地打量着林诗雨带来的精美方案,眉头紧锁:“林小姐,我们知道你们‘共造’,有钱,有系统,是真心做事的。但我们这儿不一样,我们怕惹事。”
他指了指窗外那些层层叠叠的握手楼,“这里很多孩子,连张出生证明都没有,更别提户口。学校不认,街道不管,他们是看不见的人。我们偷偷给他们补课,已经是极限了。跟你们合作,目标太大,一旦被查,我们这点地方就没了。”
林诗雨没有急于辩解,只是静静听完,然后将方案推了回去,微笑道:“我们不争编制,不挂牌,甚至不在你们这挂任何‘共造’的名字。”
男人一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那道深深的划痕。
“我们只需要一个最简单的合作。”林诗雨的语速不快,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出最好的师资和最有趣的课程,你们出场地和你们在孩子们心中建立的信任。孩子来了就教,我们不登记姓名,不问来处,只按顺序编个号,用来跟踪学习进度和健康状况。档案全部匿名,离线储存。”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和脚下混乱拥挤的城中村,轻声说道:“不是所有光,都要挂在官方的旗杆上。有些光,只要能照亮一间屋子,就够了。”
与此同时,周敏正主持着新一轮的内部线上培训会。
她面前的屏幕上,是刚刚修订完成的《共造教师公约》第二版。
耳机里传来她冷静而专业的讲解声,像一缕清风穿过紧张的神经。
其中,两条新增的原则被她用红框标出:“匿名教学原则”与“流动课堂标准流程”。
“各位老师,”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从今天起,所有城市站点的教学,统一使用化名。对外,我们的课程统一口径为‘兴趣小组’。所有教材,全部采用无任何标识的活页本,课后即收回。”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再强调一遍,我们做的不是对抗。对抗会带来毁灭。我们是给那个庞大精密的系统,补上它暂时无暇顾及的漏洞。我们是给那些从缝隙里掉下去的孩子,悄悄留一扇窗。”
话音刚落,她的私人通讯器震动了一下,像心跳漏了一拍。
一条来自东莞站点的短消息跳了出来,附带一张模糊的照片。
消息内容很简单:“周老师,第一节‘编号课堂’,顺利开课。”
照片里,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客厅,十七个大小不一的孩子,或坐或站,挤得满满当当。
他们面前,一块简陋的三合板被钉在斑驳的墙上,充当黑板。
一个年轻的老师正举着粉笔,在上面画着一个太阳。
尽管光线昏暗,但每个孩子的眼睛,都亮得惊人——那是一种在黑暗中突然看见火苗的光,带着温度,带着希望。
而在另一条战线上,技术组的小周正背着一台厚重的笔记本,在樟木头镇一个信号微弱的出租屋里,为新老师安装“健康 - 教育数据联动平台”的最新离线版。
键盘敲击声在狭小空间里回响,像某种隐秘的摩斯密码。
这个版本,让她可以在完全没有网络的环境下,收集和初步处理数据。
测试时,她导入了近期收集到的匿名数据。
突然,系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预警——“滴”的一声,短促却刺耳。
一条来自偏远山区的教师上报的“学生长期昏睡、注意力无法集中”的案例,在经过脱敏化的数据模型碰撞后,竟然与另一份她从公开渠道下载的某地水源地质勘探报告中的“铅超标”数据,呈现出诡异的高度重合。
小周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冰凉。
她立刻将这条线索和数据模型打包,加密后传给了陈志远,并附上了一句话:“陈哥,情况紧急。把这个交给环保系统你认识的那位老专家。别的别说,就告诉他,别问来源,先救人。”
三天后,一个不起眼的新闻网站角落里,弹出一条短讯:某村落因水源质量问题,被列为省级环保重点监测区,专项治理工作组已进驻。
暴雨如注,冲刷着苏州工业园区边缘那片被称为“三不管”的地带。
雷声在远处滚动,像命运的车轮碾过天际。
这里是城市的背面,繁华的霓虹灯光被高墙和厂房阻隔,只剩下泥泞和混乱。
李默亲自卷着裤腿,站在一个巨大的集装箱前。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脚边的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这便是他的“萤火集装箱计划”——用废弃的货柜,改装成可以随时吊装转移的移动教室。
集装箱顶部,简易的太阳能板在昏暗天色下顽强地积蓄着能量,足够支撑里面的投影仪和几盏LEd灯。
门被推开时,暖黄的灯光洒出,与外面灰暗的雨幕形成鲜明对比,像一道撕开黑夜的裂缝。
“李总,雨太大了,孩子们今天怕是来不了了。”一个本地志愿者忧心忡忡地说,声音被雨声切割得断断续续。
李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泥泞小路的尽头。
风裹挟着湿冷的气息扑在脸上,他却像一尊石像,纹丝不动。
突然,雨幕中出现了几个晃动的小小身影。
他们打着伞,或者干脆顶着塑料布,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临时铺设的砖头上,小心翼翼地跳过一个个浑浊的水洼,朝着集装箱的方向跑来。
一个,两个,五个……最后,十几个孩子,浑身湿透,鞋上沾满泥浆,却带着兴奋的笑容,挤进了这个温暖干燥的“铁盒子”里。
他们脱下湿外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校服,笑声在狭小空间里回荡,像一簇簇跳动的火苗。
当投影仪将第一个汉字投在白板上时,李默的脑海里,那熟悉的系统界面金光微闪。
【主线任务3 - 9开启:让光流动起来】
【任务奖励:应急教育包(内含全套防水教材、便携式可折叠教具、儿童心理安抚卡片)】
【系统提示:你正在把制度的缝隙,变成光的通道。】
同一时刻,数百公里外,某省教育厅的一间会议室里,一场关于“教育公平与创新”的研讨会刚刚结束。
在会议记录的末尾,一位一直沉默的与会者,用笔轻轻添上了一行字:
“关于近期社会上出现的‘非登记教学点’现象,建议立项研究,探讨纳入监管的可行性与备案机制。”
夜深人静,周敏合上了电脑。
屏幕熄灭的瞬间,映出她疲惫却明亮的眼睛。
城市站点的初步报告都已看完,问题很多,但希望更大。
这种在刀锋上跳舞的感觉,让她既疲惫又亢奋。
他们搭建的这套匿名化、标准化的地下教育体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复制、生长。
就在她准备休息时,加密的内部通讯软件,突然弹出一个陌生的对话框。
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个站点编号,也不是任何一位老师的化名。
那个申请通讯的Id,是一串冰冷的、格式规整的数字,后面缀着一个她从未在“共造”网络中见过的地理代码。
它看起来……不像是草根组织,反而带着某种官方机构的序列特征。
周敏的指尖悬在“同意”键上,心跳,漏了一拍。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闪烁,像无数双注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