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护驾!快护驾!”
尖叫与嘶吼混杂着珠帘破碎的脆响,像一盆滚油泼进了冰水里,整个神庙广场瞬间炸开了锅。
文武百官乱作一团,无数人下意识地朝神阶涌去,却又在半途被那股毁天灭地的天威骇得止步不前,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庞太师看着祭天台上那道倒下的纤弱身影,看着那顶摔得粉碎的冕冠,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终于不再掩饰。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宛如神明俯瞰蝼蚁般的漠然笑意,在他嘴角缓缓绽开。
成了。
谋划了半生的棋局,终于落下了最关键的一子。
“陛下!”庞巍中气十足的暴喝,如同一道惊雷,竟暂时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他猛地一甩蟒袍大袖,满脸“悲痛”与“惶恐”,第一个朝着神阶冲了上去。
“太师!”
“太师,不可啊!天雷未散,恐伤及您老人家!”
几名心腹官员立刻跟上,口中高呼,脸上却满是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敬佩,仿佛在衬托这位三朝元老不顾自身安危,一心为国的伟岸形象。
庞巍身后,礼部尚书孙立志,吏部侍郎钱林,刑部侍郎……一个个庞党核心成员,如同训练有素的狼群,迅速跟进,在混乱的人群中,硬生生挤开一条通往权力之巅的道路。
“天谴!此乃天谴啊!”孙立志一边“踉跄”地向上跑,一边用嘶哑的嗓音哭喊,“女帝临朝,倒行逆施,违逆天意,终引得太祖皇帝降下雷霆之怒!”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入了每一个六神无主的官员心中。
恐慌与迷茫,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是啊,天谴!除了天谴,还有什么能解释这骇人听闻的一切?
“定是如此!陛下她……她毕竟是女子之身,怎可承继大统!”
“我大炎朝列祖列宗,从未有过女子为帝的先例!此乃乱了纲常,逆了天道啊!”
“太祖皇帝显灵了!这是在警示我等,拨乱反正,重归正途!”
舆论,如同被引燃的野草,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蔓延。那一双双曾经敬畏的眼睛,此刻望向祭天台上的目光,已然充满了质疑、恐惧,甚至……是怨恨。
阶下,沈天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庞巍带着一众心腹,如同一群秃鹫,迫不及待地冲向那“垂死”的凤凰。
他听着那些诛心之言,如何从窃窃私语,汇聚成一股足以动摇国本的汹汹洪流。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庞巍在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压抑不住的狂喜与野望。
这位老太师,演了一辈子的忠臣,终于要在今天,撕下他所有的伪装。
“时辰刚刚好。”沈天君低语。
话音刚落,整个山体开始发生剧烈的晃动!并非天崩地裂,而是一种沉闷而有节奏的共鸣,仿佛沉睡在地脉深处的巨兽,被唤醒了心跳!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让所有人都失去了重心,更有甚者直接摔倒在阶梯上滚落而下。
异变突生,在场的众人更加慌乱了。只有沈天君,稳稳地站在原地,嘴角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这地动正是袁笑之在山下暗河之中引爆加量的黑火油引起的。
……
祭天台上,庞巍终于抵达了凰曦的身边。焰灵姬正半跪在地,试图将凰曦扶起,却被庞巍一把粗暴地推开。
“放肆!陛下龙体,岂是尔等奴婢可以触碰!”他厉声呵斥,随即转身,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摆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他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探向凰曦的鼻息,又搭上了她的脉门。
毒性发作,心脉紊乱,气息微弱……一切,都和他预想中的一模一样。
庞巍缓缓站起身,他环视着台下万千张惶恐的脸,痛哭流涕,捶胸顿足。
“老臣也曾数次劝谏过陛下,我大炎王朝建国至今从未有过女子继位的先例,哪怕是太上皇遗诏,陛下也要三思。”
“陛下若能听老臣劝谏,何至太祖震怒,遭此天罚呀,陛下!”
工部尚书张居正跑到庞太师身旁,见女帝面色惨白嘴角渗血,连忙回头怒喊:“太医!太医死哪去了!还不快滚过来!”
庞巍伸出颤抖着的手,抓住张居正的胳膊,“不必了张大人,老夫精通医术。陛下此时脉搏微弱,乃天人五衰之相,回天乏术。”
孙立志见状立马凑了上来,神情悲戚:“太师,太祖震怒,降此劫难。我等可如何是好啊!”
庞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列位同僚,列为皇室宗亲们,陛下遭此劫难,我等皆是悲痛欲绝。但山不能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太祖震怒,降下明示,我等自当遵从,在众殿下当中令举贤王继位!”
张居正甩开庞巍的手,“庞太师!陛下此时生死未卜,你便在此大放厥词,还要另立新王?你这是大逆不道!”
孙立志则将张居正拉至一旁,“张大人此言差矣,太祖震怒,神庙震颤降下天劫,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之事,此乃先祖明示,何来大逆不道。”
“是啊是啊,这天象大家可是有目共睹……”
“这可不就是太祖降下明示,我等自当遵从啊……”
正当众人附和庞太师之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
“庞太师,陛下这还没有死,你就张罗着另立新王,你这与谋反何异啊?”
众人闻言纷纷回头望去,这声音的主人,正是此时闲庭信步走上阶梯的沈天君。
庞太师冷哼一声,“沈大人,当日在朝堂上可是你一手促成陛下登基的,陛下遭此劫难,你罪不可赦!你这祸乱朝纲的乱臣贼子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来人!把沈天君拿下!”
沈天君轻笑一声,将手中的一枚古朴罗盘拨动了一下,放回了袖中。那罗盘之上,微光一闪而逝。
“庞太师,你是不是忘了这禁军当中是谁说了算?你与孙立志下毒谋害陛下,引动此地煞气,伪造天雷之象,到你这里却成了天谴惩罚?好一个颠倒黑白,倒反天罡!”
庞太师阴沉着脸,“沈天君,你见事不可为,便编出这莫须有的罪名来污蔑老夫。且不说太祖震怒,陛下此时天人五衰,恐怕已经油尽灯枯。你说这天罚是保护陛下,那陛下现在如何?我看你才是倒反天罡!”
随后,庞太师冲着两边的禁军疯狂地呼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乱臣贼子拿下!难道你们也想要造反吗!”
沈天君狂笑几声,“庞太师,在场的诸位大人,就让你们看看,到底是谁倒反天罡。”
只见沈天君话音刚落,风便停了。
漫天飞舞的花瓣,失去了风的依托,如同断了线的蝴蝶,纷纷扬扬地落下。
那片积满了浓墨,翻滚着紫色雷霆的乌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中撕开!
一道纯粹的、温暖的、灿烂到极致的金色阳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神圣光柱,不偏不倚,精准地笼罩在了祭天台上那片小小的区域。
光柱之中,那个原本昏迷倒地,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女帝,被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色光晕。
她散落的青丝在光中飞舞,苍白的脸颊竟透出一丝圣洁的红润。那身玄黑的衮服,在阳光下竟反射出点点金芒,仿佛那十二章纹都活了过来。更令人震惊的是,在她嘴角残留的血迹,竟在这金光照耀下,缓缓消散!
方才那紫雷滚滚,天崩地裂的“天谴”景象,与此刻这祥光普照,宛如神迹的画面,形成了无比荒谬、又无比震撼的对比!
所有人都傻了。
台下的百姓张大了嘴,忘了言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更是激动地跪倒在地,热泪盈眶地高呼:“神迹!是神迹啊!是太祖皇帝在庇佑我朝女帝!”
台上的百官瞪圆了眼睛,忘了呼吸。一位刚才还在附和庞党的官员,此刻双腿一软,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刚刚还在高喊“天谴”,叫嚣着“拨乱反正”的官员,此刻脸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他们看看天上的窟窿,又看看光柱里的女帝,大脑一片空白。
庞巍站在光柱的边缘,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那抹刚刚浮现的、胜券在握的笑意,彻底僵在了脸上。
不!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毒药是他亲手所制,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为何会变成这样!
庞巍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僵硬。
也就在这一刻,他看到,沈天君的手,对着神庙后山的方向,轻轻做了一个抬起的动作。
神庙后山之巅,古松之上。
袁天罡的双眼,陡然迸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
时机,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