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君那句话,轻飘飘的,没有半分重量,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将王涛文神智中最后一根名为“希望”的支柱,砸得粉碎。
底牌?
他还有什么底牌?
王涛文僵硬地低下头,目光呆滞地看着滚落到自己脚边的那颗头颅。
老祖宗的头颅。
那双曾经俯瞰江南风云两百年,浑浊却藏着星辰生灭的眼睛,此刻圆睁着,里面凝固的不是威严,不是算计,而是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与不甘。
他庇护了琅琊王氏数百年的定海神针,他耗费了家族最珍贵的一道保命符箓才唤醒的最后依仗,就这么……死了?
死得像一条被人随手宰掉的野狗。
“呵……”
王涛文的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干涩而古怪的笑声。
他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和鼻涕就一起涌了出来,混着脸上的血污,糊成一团,状若疯魔。
他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那颗头颅,可指尖在距离那冰冷的皮肤还有一寸时,又猛地缩了回来,仿佛那是什么能把他烫伤的烙铁。
“不……假的……都是假的……”他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幻术!这一定是幻术!你们用幻术骗我!老祖宗是神藏境!是陆地神仙!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能会死!”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瞪着沈天君,那眼神里的疯狂,足以让恶鬼都为之胆寒。
“沈天君!你这小杂种!有种就破了这幻术,与我王家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回应他的,不是怒斥,而是一声清脆的“啪”。
袁天罡的身影不知何时回到了甲板上,他屈指一弹,一道劲风精准地打在那颗头颅的下巴上。
老祖宗的头颅受力,合上了那张因惊骇而大张的嘴,随即在血泊中滚了两圈,最后面朝上,那双圆睁的死鱼眼,正好与王涛文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这一下,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王涛文的咆哮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脸上所有的疯狂与癫妄,都在这一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最后只剩下一种比死亡还要沉寂的空白。
沈天君端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是欣赏着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王家主,你现在感觉如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颗头颅,语气里带着几分真诚的疑惑。
“本侯一直很好奇,神藏境的脑袋,是不是比普通人要硬一些。现在看来,好像也没什么分别。袁先生,你说呢?”
袁天罡站在他身后,青铜面具下的声音古井无波:“回侯爷,就是骨头脆了点,或许是年纪大了,缺钙。”
“噗——”
旁边一个瘫软在地的“宾客”,听到这番对话,本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彻底断裂,两眼一翻,竟是口吐白沫,活活吓晕了过去。
苏清漪站在船舷边,娇躯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她看着那个谈笑间定人生死,甚至拿神藏境的头颅开玩笑的年轻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这不是杀神,这是魔鬼。
一个披着俊美皮囊,优雅地坐在尸山血海中品酒的魔鬼。
而莫循,这位江南的地下王者,只是负手而立,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理所应当。他看王涛文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个早就该死,只是死期被拖延到了今天的人。
王涛文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与恐惧。
他终于明白了。
从头到尾,自己都只是一个跳梁小丑。
他引以为傲的计谋,他苦心经营的杀局,在对方案中,恐怕连一盘开胃小菜都算不上。对方根本就不是来赴宴的,他们是来收尸的。
收他王家的尸!
“为什么……”王涛文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两片破旧的皮革在摩擦,“我王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
这是他最后的疑问,也是他最后的执念。
“无冤无仇?”沈天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放下了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两柄锋利的冰锥,刺入王涛文的灵魂深处。
“金陵盐价,比之北地高出三倍,致使万千百姓淡食无味,这算不算仇?”
“保藏朝廷要犯,豢养私兵,视朝廷法度如无物,这算不算仇?”
“斩杀朝廷命官,你说,这算不算仇?!”
最后一个“仇”字出口,沈天君的声音陡然拔高,一股无形的威压轰然降临,整个画舫的残骸都为之呻吟。
王涛文如遭雷击,整个人猛地一震,一口心血再也压抑不住,狂喷而出,将身前的血泊染得更加殷红。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不是初来乍到的愣头青,他是一头早就锁定了猎物,只等猎物自己跳进陷阱的猛虎!
“我……”王涛文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所有的狡辩,在这些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沈天君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模样,语气也变得平淡下来。
“王家主,本侯今天心情不错,给你一个机会。”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几个重伤未死的杀手。
“他们,刚才想杀本侯。”
“你,现在去把他们杀了。杀一个,本侯就饶你王家一个直系血脉不死。杀光了,本侯或许可以考虑,让你自己选个死法。”
此言一出,那几个本就重伤的杀手,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王涛文死死地盯着沈天君,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慢慢地,重新燃起了一点诡异的光。
让他去杀自己的人,来换取家人的性命?
这是何等恶毒的诛心之计!
他仿佛看到了沈天君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讥诮,那是在欣赏他最后的挣扎,是在玩弄他仅存的人性。
王涛文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粗重如牛。
突然,他笑了。
那笑声低沉而诡异,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
他缓缓地,从血泊中站了起来。他没有去看那些哀嚎的宾客,而是踉踉跄跄地走向一旁,从一具死士的手中,捡起了一柄沾满了血污的长刀。
王涛文拖着刀,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们,刀尖在破碎的甲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也划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走到离他最近的一名杀手面前,那人已经缓缓地闭上了眼。
王涛文举着刀,手臂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最终,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将刀调转方向,不是砍向别人,而是朝着自己的脖子,狠狠抹去!
“沈天君!成王败寇,我王家没有孬种!我做鬼……也绝不放过你——!”
他终究是执掌江南数十年的一代枭雄,即便山穷水尽,也保留着最后一丝属于自己的尊严。
他宁愿自裁,也绝不受此折辱!
然而,他的刀,终究没能抹下去。
“叮!”
一根象牙筷子,不知从何处飞来,精准地击打在刀身之上,巨大的力道将长刀直接从他手中震飞,远远地落入了秦淮河中。
沈天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彻底崩溃的王涛文,目光越过他,投向了金陵城中,王家府邸所在的方向。
“莫家主。”
一直沉默的莫循,躬身抱拳:“侯爷有何吩咐?”
“天亮之前,”沈天君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这片修罗场的每一个角落,“本侯不希望,金陵城中,再有琅琊王氏的片瓦寸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