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坡的梯田里,最后一筐土豆被抬上三轮车时,夕阳正把云层染成金红色。陈老五的蓝布褂子沾着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被土豆秧划破的红痕,他直起腰往远处看,二十亩地的土豆秧都被割倒了,露出翻耕过的沙壤土,像块铺展开的褐金色毯子。
“总算收完了。”王二婶捶着后腰,围裙上还沾着土豆皮的碎屑,“今年这收成,比去年多收了三成,多亏了三秒选的好种子。”
三秒蹲在田埂上,正从筐里挑土豆,手指在薯皮上轻轻摩挲。她专挑那些个头匀称、表皮光滑的块茎,放进旁边的竹篮里,篮底铺着晒干的玉米叶,软乎乎的像层棉絮。“这些留着做种,明年开春就能下种。”
“留种?”李大叔扛着锄头走过来,锄头上还挂着片土豆叶,“买新种子多好,农科所说新培育的品种产量更高。”
三秒举起手里的土豆,夕阳的光透过薯皮,能看见里面细密的黄纹。“新种子是好,但咱这沙土地有脾气,得找最合它性子的。”她用指甲划开个小口,沙瓤里的淀粉粒在光下闪着星,“今年这些土豆,在咱这地里长了一季,早适应了望海坡的光照和沙土,明年接着种,准能长得更好。”
陈老五蹲下来帮着挑,羊鞭在手里绕了个圈:“丫头说得对。以前我养羊,总留最壮的公羊配种,下的羊羔才结实。这土豆留种,跟养羊一个理。”他往竹篮里放了个拳头大的土豆,“这个好,芽眼多,开春能发好几棵苗。”
竹篮渐渐满了,三秒把挑好的土豆倒进麻袋,扎口时特意留了道缝,让风能透进去。“这些得放在通风的仓库,铺层干沙土,不能冻着,也不能受潮。”她拍了拍麻袋,“等明年清明前后,切成块,每块带两个芽眼,保证一栽就活。”
众人围过来看,王二婶数了数,足有两百多个土豆,个个饱满精神。“留这么多?”她有点心疼,“这些要是卖了,能多赚不少呢。”
“这可不是普通土豆。”三秒的声音突然提高,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眼神亮得像落了星子,“赵老板的算盘打得精,知道咱的土豆好卖,下次来保准想压价;其他收购商看着咱名气大了,也会来挑刺。咱的算盘得更精——种好地、守好价,才是真本事。”
她指着望海坡的梯田,田垄在暮色里画出层层叠叠的弧线:“今年咱用羊粪施肥,沙瓤率达到了八成五;明年咱再改进浇水的法子,让每棵苗都喝足山泉水,甜度肯定能再涨两个点。到时候不用咱说,收购商自己就会把价钱提上来。”
李大叔的手指在算珠上无意识地敲着,像是在盘算明年的收成:“要是真能那样,八毛五的价,说不定能涨到一块。”
“不止。”陈老五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咱这土豆要是能评上地理标志产品,像烟台苹果、莱阳梨那样,价钱能翻番!”他摸出烟袋,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到时候不用咱去找收购商,他们得排队来求咱。”
三秒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今年的种植笔记:哪天施的肥,哪次浇的水,甚至连每次下雨的时长都记着。“我跟农科所的王教授约好了,明年他来教咱搞滴灌,既能省水,又能让肥料均匀渗进土里。”她把本子往众人面前亮了亮,“这就是咱的算盘,一笔一笔都记在地里。”
夕阳渐渐沉到山后,把最后一缕光洒在麻袋上,留种的土豆被染成金红色,像藏着一整个春天的暖意。三秒把麻袋往仓库扛,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众人跟在后面,影子被拉得老长,在田埂上连成一串。
仓库里,三秒把留种的土豆倒在木板架上,铺了层细细的沙土,又在上面盖了层玉米叶。“这样能保持通风,还不会冻坏芽眼。”她拍了拍手上的土,“等明年开春,这些土豆就会变成绿油油的苗,秋天就能结出更多更好的土豆。”
陈老五蹲在旁边抽烟,烟袋锅里的烟丝燃得正旺:“我算是明白了,这留种啊,不只是留土豆,是留底气。”他往麻袋里的土豆看了看,“就像咱合作社,今年扎下根,明年才能长得更壮实。”
王二婶端来刚熬的玉米粥,粗瓷碗在暮色里泛着白:“喝碗粥暖暖身子。”她看着留种的土豆,突然笑了,“这些小家伙,明年可得争点气,长得比今年还大还甜。”
李大叔把算盘挂回墙上,算珠碰撞的轻响在仓库里荡开:“明年我再多包两亩地,跟着咱合作社好好干。”
三秒喝着玉米粥,粥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她摘下眼镜擦了擦,再看时,留种的土豆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像堆小小的金锭。她知道,这些土豆里藏着的不只是明年的收成,是望海坡的希望,是合作社的未来,是庄稼人靠土地吃饭的本分——你对土地用心,土地就会对你尽心,这比任何精明的算计都可靠。
夜色渐浓,仓库的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窗户,落在望海坡的梯田上。留种的土豆在灯下安静地躺着,仿佛在积蓄力量,等着开春时钻进泥土,在阳光雨露里使劲生长,结出一茬又一茬饱满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