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风终于卸了暑气，清晨的露水裹着青草香漫过田埂，三秒扛着锄头往地里走时，裤脚还沾着田边的狗尾草籽。刚拐过那棵老槐树，他的脚步突然顿住——原本只铺着浓绿的脱毒土豆苗丛里，竟缀满了星星点点的白，像谁把碎月光揉碎了撒在叶间，风一吹，那白就跟着晃，晃得人心里发暖。
他快步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开重叠的叶片，呼吸一下子变轻了：脱毒土豆开花了！细碎的白色花瓣呈五角星状，边缘带着淡淡的卷边，中心攒着嫩黄的花蕊，一簇簇挤在花茎顶端，有的刚绽开半片瓣，有的已经完全舒展，连花蕊里的花粉都簌簌往下落，沾在他的指腹上，细得像撒了层金粉。他数了数最壮的那棵苗，茎秆上竟托着五簇花，每簇少则三朵、多则五朵，凑在一起像小小的花球；再看旁边张大爷家的普通土豆苗，才刚冒出米粒大的花骨朵，零星挂在茎秆上，远没有这般热闹。
“三秒哥，你蹲这儿瞅啥呢？脸都快贴到苗上了！”身后传来清脆的笑声，春花挎着竹篮走了过来，篮子里装着刚采的马齿苋，绿油油的还沾着露水。春花是村里最肯学新东西的年轻媳妇，去年三秒试种高产玉米，她第一个来要种子，这会儿见三秒盯着苗丛笑，也好奇地凑过来，放下竹篮就蹲下身。
“你看！”三秒指着花簇，声音里藏不住兴奋，指尖还小心翼翼地护着花瓣，生怕碰掉了。春花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眼睛瞬间亮了，手都忘了去擦沾在衣角的泥：“我的娘啊，这花开得也太密了！白瓣黄蕊的，像撒了把星星似的，比我家院里的茉莉还好看！”她轻轻碰了碰花瓣，指尖刚碰到就赶紧缩回，“这么嫩，可别碰坏了。”
说着，春花就数起了花苞，手指在花簇间轻轻点着，生怕数错：“这棵有三簇开了的，两簇没开的；那棵更厉害，四簇开了的，还有一簇刚冒头……三秒哥，咱老辈人不都说‘一朵花一个薯’吗？你这花这么密，得结多少土豆啊？”她越说越高兴，嘴角都快翘到耳根了，“我家那二亩地，要是也种这脱毒种，秋天不得收满仓？”
三秒被她逗笑了，心里的欢喜像泡开的蜜水，顺着血管往四肢流。他想起县农科所王站长上次来村里说的话：“脱毒土豆花期比普通品种长5-7天，花量能多三成，花量密说明光合效率高，结薯潜力也大。”当时他还拿着手册反复看，半信半疑这“洋品种”真能这么厉害，现在亲眼见着这密匝匝的花簇，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彻底落了地。
“具体能结多少现在说不准，但肯定比普通苗多，”三秒摸着花茎，指腹能感觉到茎秆里的韧劲，“王站长说，花量多还能保证薯块饱满，不会像普通苗那样，有的薯大有的薯小。等过阵子花谢了，土里的薯块就该长起来了。”
春花点点头，又盯着花看了半天，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三秒哥，这花能开多久啊？啥时候才能看到薯块？我天天来瞅行不行？”她眼里满是期待，像是已经看到了满田土豆从土里挖出来的样子。
“王站长说花期大概二十天，开花后半个月左右，扒开表层土就能看到小薯块了，”三秒说着，目光落在田埂边的竹丛上——前阵子砍竹子搭豆角架，剩下几根细竹片，又直又结实。他起身走过去，选了根最直的，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削掉竹节上的毛刺，然后蹲在开花最密的那棵苗旁，慢慢在竹片上刻字。刀刃划过竹片，留下清晰的刻痕，“第18天”三个字虽然歪歪扭扭，却看得格外清楚。
“你刻这干啥呀？”春花凑过来看，手指碰了碰竹片上的刻痕，“这‘第18天’是啥意思？”
“做个记号，”三秒把竹片小心地插进土里，确保立得稳当，刻字的一面朝着田埂，方便每天查看，“今天是开花的第一天，我想记着日子，看看什么时候花谢，什么时候薯块开始长。等以后教村里人种，也能有个准头，省得大家跟我之前似的，瞎琢磨瞎担心。”
春花看着竹片上的字，又看了看三秒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说：“三秒哥，你可真细心！要是村里人人都像你这么肯琢磨，咱早就不用愁收成了。”她边说边起身，拿起竹篮里的小铲子，“我帮你把旁边的草拔了吧，别让草抢了苗的养分，影响结薯。”
三秒笑着应了，两人一个松土、一个拔草，阳光慢慢爬高，洒在花簇上，白色的花瓣泛着淡淡的光泽，黄蕊在阳光下更显鲜亮。偶尔有蜜蜂飞来，绕着花簇嗡嗡转，落在花蕊上采蜜，连空气里都多了股甜香。
“三秒啊，这是开花了？”远处传来张大爷的声音，他扛着锄头，慢悠悠地走过来。自从上次看了脱毒苗的根系和叶片，张大爷对这“洋品种”的态度就软了不少，这些天也常绕到田埂边瞅两眼。这会儿见花簇开得热闹，他也加快脚步，蹲下身仔细看。
“是啊张大爷，刚开的，您看这花多密，”三秒指着花簇，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王站长说花多结薯多，等秋天肯定有好收成。”
张大爷点点头，手指轻轻碰了碰花茎，又看了看旁边的普通苗，忍不住感叹：“还是这脱毒种厉害！我家那苗才刚冒花骨朵，你这都开得这么热闹了。看来之前是我老糊涂，总觉得老品种好，现在看来，新东西确实有新东西的好处。”他顿了顿，又说，“明年我家那三亩地，也跟着你种这脱毒土豆，你可得多教教我。”
“没问题！”三秒爽快地答应，“等这季收了，我就把咋选种、咋施肥、啥时候浇水都跟您说清楚，保证您也能种出这么好的土豆。”
张大爷笑着应了，又看了会儿花，才扛着锄头离开，走了几步还回头叮嘱：“要是有啥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别客气！”
太阳升到头顶时，三秒和春花才把地里的活干完。春花挎着竹篮准备回家，临走前还不忘说：“三秒哥，我明天还来瞅花，你可别嫌我烦啊！”三秒笑着点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田埂尽头，才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封面都磨得起了毛，里面记满了每天的观察记录。
他翻开本子，在新的一页写下：“7月28日，脱毒土豆始花期，每株花量5-6簇，每簇3-5朵，花型白瓣黄蕊，插竹片标记‘第18天’，后续每日记录花谢情况及薯块生长进度。”写完，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把本子揣回兜里，扛着锄头往家走。
中午吃饭时，三秒把开花的消息告诉了兰花，兰花也高兴得不行，赶紧盛了碗刚炖好的绿豆汤递给他：“太好了！我就说你这么上心，肯定能种好。晚上给你做你爱吃的炒鸡蛋，再贴几个玉米饼子，犒劳犒劳你。”
三秒喝着绿豆汤，心里暖暖的。他想起地里的花簇，想起春花的笑声，想起张大爷的期待，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之前担心苗长得不好、担心村民说闲话、担心结不出好土豆的那些忐忑，在看到花开的那一刻，都变成了满满的期待。
接下来的几天，三秒每天都会去地里看花。他看着花簇一朵接一朵地开放，从最初的零星几朵，到后来满田都是白色的小花，风一吹，整个田垄都像飘着一层白纱；他看着花瓣从鲜嫩的白慢慢变得浅淡，看着花蕊从嫩黄变成深黄，又看着有的花开始凋谢，花瓣轻轻落在叶片上，像撒了层碎雪。
每天早上，他都会站在竹片旁，在小本子上记录：“7月29日，花量增多，新增3簇花，无病虫害”“7月30日，部分花开始授粉，花蕊颜色加深”“8月1日，第一簇花开始凋谢，花瓣脱落2片”……每一笔记录都写得格外认真，连天气变化都记得清清楚楚。
村里的村民们也常来地里看花。之前嘀咕“激素”的陈老五，也悄悄来过几次，看着满田的花簇，没再说过怀疑的话，只是蹲在田埂边看了半天，又摸了摸叶片，才默默离开；王二婶更是每天都来，还帮着三秒浇水，嘴里念叨着：“等结了土豆，我要多留些种，明年种满我家的三亩地，让我家那口子也尝尝这脱毒土豆的味道。”
狗蛋也常来，他是村里的后生，对新东西格外好奇，每次来都要问三秒：“三秒哥，啥时候能看到薯块啊？我能不能帮你扒土看看？”三秒每次都笑着说：“再等等，等花谢得差不多了，就能看到了。”
终于到了8月15日，距离开花已经过去了18天。三秒早上来到地里，看着竹片上的“第18天”，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小铲子，在那棵开花最密的苗旁，小心翼翼地扒开表层土。土粒慢慢被拨开，当一个个圆滚滚的小土豆露出来时，三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最大的那个小土豆已经有拳头大，表皮光滑，没有一点疤痕，紧紧挨着根须，像藏在土里的宝贝。
“结薯了！真的结薯了！”三秒忍不住喊出声，声音里满是激动。刚好路过的春花听到喊声，赶紧跑过来，看到土里的小土豆，也高兴得跳了起来：“太好了！三秒哥，你看这土豆多大，比普通苗结的薯大多了！”
周围的村民听到动静，也都围了过来。张大爷看着土里的土豆，笑着说：“我就知道这脱毒种厉害，果然没让人失望！”陈老五也凑过来看，摸了摸小土豆，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之前是我瞎嘀咕，没想到这土豆真这么好。”
三秒看着大家的笑脸，又看了看土里的小土豆，心里满是成就感。他知道，这开花的惊喜只是开始，等到秋天收获时，会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大家。他想起那根插在地里的竹片，想起本子上密密麻麻的记录，想起这些天的辛苦和期待，忽然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报。
夕阳西下时，村民们才慢慢散去。三秒坐在田埂上，看着满田的土豆苗和土里的小土豆，心里暗暗想着：等到收获的那天，一定要把最大的土豆摆在村口，让所有人都看看，这脱毒土豆，到底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