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带着我那番半是恐吓半是诱导的话,如同惊弓之鸟般逃离了我的小屋。门关上的一刹那,屋内再次被一种混合着药味、血腥气和沉重压力的寂静所笼罩。我靠在炕沿,感觉方才强撑起来的那点气力正在迅速流失,左腿的伤口因为久站和情绪紧绷,传来一阵阵钝痛和灼热。
困兽之斗……这第一步,终究是迈出去了。将许大茂这把双刃剑再次指向“灰雀”,是险棋,也是无奈之举。我不知道这会引来什么,也许是更迅猛的扑杀,也许是一线喘息之机,又或者,是更深不可测的陷阱。
接下来的两天,我几乎足不出户,靠着“旧林”留下的最后一颗药丸和那点所剩无几的药膏硬撑。伤口愈合的速度比想象中慢,麻痒和刺痛交替折磨着神经,但高烧总算没有反复。我像一头蛰伏的伤狼,舔舐着伤口,耳朵却时刻竖着,捕捉着院子里外的任何风吹草动。
四合院表面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阎埠贵依旧拿着小本子算计,刘海中依旧挺着肚子摆官威,但两人看我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审慎和距离。王主任的探访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明面上的刁难,却也让我变得更加孤立。
贾家消停了不少,贾东旭见了我眼神躲闪,贾张氏也不再指桑骂槐,但那种刻骨的怨毒并未消失,只是沉淀了下去,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棒梗更是像消失了一般,再没在我眼前出现过。只有秦淮茹,偶尔在院子里撞见,会飞快地看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恐惧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混合着担忧和茫然的复杂情绪。
许大茂则像个幽灵,行踪诡秘。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在院里高谈阔论,见了我也远远避开,但我能感觉到,他似乎在暗中活动。有两次深夜,我隐约听到前院他们家有压得极低的争执声,像是他和娄晓娥在吵架。还有一次,我看见他揣着个布包,鬼鬼祟祟地出了院门,很晚才回来,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他在行动了。为了他自以为的“活路”。
我的心也随着他的行动而悬得更高。每一次院门响动,都让我心惊肉跳,生怕进来的是一群荷枪实弹的公安,或者更糟——是“灰雀”的杀手。
等待,成了最煎熬的酷刑。
就在这种焦灼的等待中,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一个午后,敲响了我的房门。
当时我正靠在炕上,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天光,费力地拆解腿上有些粘连的旧纱布,准备换上最后一点药膏。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带着一种迟疑。
“谁?”我警惕地问,迅速将拆到一半的纱布胡乱掩好。
“……是我,周师傅。”门外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还算充足的声音。
周师傅?工业局的那个老技术工人?他怎么会来?
我心中诧异,连忙道:“周师傅?请进,门没插。”
门被推开,周师傅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工装,脸上带着常年与机器打交道留下的油渍和风霜,眼神却比在工业局见面时多了几分凝重。他手里没拿东西,只是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我狼狈的腿上和满屋的狼藉上,眉头紧紧皱起。
“何……何雨柱同志?你这……这是咋搞的?”他快步走进来,反手带上门,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惊讶和关切,不像伪装。
“周师傅,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他居然能摸到四合院来,这本身就不寻常。
“我去你们厂宣传部找你,孙科长说你受伤在家休养,就把地址告诉我了。”周师傅解释道,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腿上,“你这伤……看着不轻啊。是工伤?”
我心中念头飞转。孙科长告诉他的?是随口一提,还是有意为之?周师傅此来,是单纯探望,还是另有所图?
“算是吧,一点意外。”我含糊其辞,再次祭出“因公负伤”的挡箭牌,试探着问,“周师傅,您找我有事?”
周师傅在我屋里唯一那把破椅子上坐下,搓了搓粗糙的手掌,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忧虑和愤懑的神情:“小何同志,不瞒你说,我这次来,一是看看你的伤,二来……也是心里憋得慌,想找个人说道说道。”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关于精密仪器零件,还有那个……可能存在的、更高精度的校准技术的事情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记得一点,周师傅您当时说,那是国外的方向,咱们国内条件还不够。”
“是啊!条件是不够!”周师傅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但随即意识到什么,又赶紧压下去,“可是……可是最近,风气有点不对头!厂里,还有上面的一些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些风声,开始明里暗里打听这些事儿!问得那叫一个细!什么振动频率稳定性,什么元件材料特性……甚至有人拐弯抹角地问,知不知道‘青桐’这个名字!”
“青桐”!
周师傅竟然也听到了这个名字!
我心脏狂跳,强行抑制住脸上的表情,故作惊讶:“青桐?那是什么?一种新材料?”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啥!”周师傅摇摇头,脸上困惑更深,“但这名字邪性!我干这行几十年,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代号!可来找我打听的人,身份都不一般,说话云山雾罩,但那个意思……好像这东西非常重要,甚至关系到……关系到国家安全似的!”
他喘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睛,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小何,我不知道你这次受伤,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没有关系。但我总觉得,这潭水太浑,太深!咱们就是普通工人,搞搞技术革新,为国家出把力,是本分。可有些事,不该咱们碰的,千万别碰!会惹祸上身的!”
周师傅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心湖。连他这个相对外围的老技术工人都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压力,甚至被多方势力试探询问。“青桐”这个名字,显然已经在一定范围内引起了震动!这震动,无疑与我,与父亲,与东郊仓库那本实验记录,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王主任的警告,周师傅的担忧,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我所卷入的,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敌特破坏或技术窃密,而是牵扯更广、层级更高的巨大漩涡!
“周师傅,谢谢您提醒。”我郑重地点点头,脸上露出后怕和感激的神色,“我这伤,就是不小心卷进了点麻烦里,以后一定加倍小心,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碰的绝对不碰。”
周师傅见我听进去了,脸色稍缓,又嘱咐了我几句安心养伤的话,便起身告辞了。他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但留下的信息,却让我的心沉甸甸的。
连周师傅这样的老师傅都被惊动,说明“青桐”风波正在扩散。而我,作为风暴眼的核心人物之一,还能在这四合院里“安心”养伤多久?
就在周师傅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天色将晚未晚之际,我那扇门,再次被敲响。
这一次,敲门声急促而短暂,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慌张。
我心头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
“谁?”我哑声问。
门外沉默了一瞬,然后,是许大茂那带着颤抖和恐惧的声音,如同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
“柱……柱哥……是……是我……他们……他们回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