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无声的字，像两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季骁的视网膜上。
快……跑……
季骁扶着顾言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丝毫的停顿，依旧维持着原来的步调，半支撑着顾言的身体，一步步往前走。
但他将一股夹杂着警惕和惊骇的情绪，通过两人之间那无形的能量连接，毫不保留地传递了过去。
“顾言，你感觉到了吗？李伟……他刚才在对我们发出警告。”季骁在心里默念，他知道顾言能“听”到。
顾言靠在他身上的重量，似乎轻了一丝。
片刻后，一股冷静但虚弱的意念回传了过来：“看到了。不要有任何异常举动，林泽在看着我们。他既然敢把李伟这个『生物信标』放在我们面前，就代表他有恃无恐。”
“他是在炫耀，也是在警告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季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顾言虽然身体虚弱，但那颗属于“精密手术刀”的大脑，已经开始重新运转，分析着眼前的每一个细节。
“那我们怎么办？这摆明了就是个陷阱。”季骁的焦灼几乎无法掩饰。
“陷阱，也要踩进去。因为诱饵……我无法拒绝。”顾言的意念里，透出一丝季骁从未感受过的动摇。
季骁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顾言说的是什么。
他不再“说话”，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紧，让顾言能更稳地靠着自己。掌心传来的，是顾言微凉的体温和略显急促的心跳。
无论前面是什么，他都会陪着他。
鬼影跟在他们身后，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武器上，每一步都踩得无声无息，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角落。
廊道走到了尽头。
一扇厚重的，由未知合金打造的圆形闸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季骁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那是一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圆形空间，穹顶高耸，墙壁和地面都是一种纯粹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白色，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整个空间空旷、肃穆，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洁净感。
而在整个空间的中央，静静地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白色休眠舱。
舱体呈流线型，表面有淡蓝色的光晕在缓缓流淌，无数细密的管线从地面连接到舱体上，像供给养分的血管。
这就是林泽口中的『摇篮』。
一个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研究服的身影，从休眠舱侧面的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是林泽。
这一次，是真人。
他脸上带着温和完美的微笑，甚至还为他们的到来，轻轻地鼓了鼓掌。
“欢迎，欢迎三位。来到我的作品，『创世纪』的核心。”
他的声音通过空间的共鸣，显得有些飘忽，却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怎么样，顾言？我为你母亲准备的，最完美的宫殿。还算……配得上她的身份吗？”林泽的目光越过季骁，直接落在了顾言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狂热和炫耀。
顾言靠在季骁身上，脸色苍白，他抬起眼，声音沙哑地开口：“林泽，收起你那套恶心的说辞。我母亲……在哪里？”
“别这么心急，我的老朋友。”林泽摊开手，像一个优雅的舞台剧演员，“你看，她就在这里，睡得很安详。我为她构建了一个最完美的梦境，在那个梦里，没有痛苦，没有背叛，没有那些肮脏的实验……只有她最爱的栀子花，和你六岁时弹奏的钢琴曲。”
他走到休眠舱旁边的控制台，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几块虚拟光幕随之亮起，上面跳动着复杂的生命体征参数。
“你看，心跳，血压，神经元活动……所有的一切，都平稳得像教科书一样。我保证，她现在感受到的，只有幸福。”林泽的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季骁看着他那副沉醉的模样，胃里一阵翻涌。他往前站了一步，将顾言更严密地护在身后，冷声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泽的目光终于转向了季骁，他的笑容里多了一丝玩味：“季骁同学，不要这么紧张。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只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体育生，怎么有机会窥见……『神』的世界呢？”
“我只是在完成苏晚老师未竟的事业。老师她……太完美了，完美到不应该被死亡那种粗糙的东西玷污。我只是想让她，以另一种更伟大的方式，获得永生。”
“疯子。”鬼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林泽似乎听到了，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目光重新回到顾言身上：“顾言，我知道你不信我。语言是苍白的，那就让你亲眼见证奇迹吧。”
顾言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巨大的休眠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季骁能感觉到，从他们连接的通道里，正传来一阵阵海啸般的情绪波动。
那是被压抑了十几年的，对母亲的思念、愧疚、痛苦，以及……此刻被强行点燃的，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希望。
“我要……亲眼确认。”顾言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当然。这是你作为『圣子』，应有的权利。”
林泽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他在控制台上按下了几个按钮。
“启动『探视模式』。”
随着他话音落下，休眠舱表面流淌的蓝色光晕逐渐褪去，舱体外壳那层乳白色的磨砂质感，也开始变得透明。
一层薄薄的白霜，如同晨雾般散去。
一张沉睡中的女人的脸，清晰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那张脸……
季骁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一张极其温婉美丽的脸，即使在沉睡中，眉宇间也带着一股书卷气的温柔。
季骁曾在顾言书房的相框里，见过这张脸。
和顾言记忆中，母亲苏晚的模样，一模一样。
“妈妈……”
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从季骁身边传来。
他猛地转头，看到顾言的身体正在剧烈地颤抖，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眸子，此刻写满了不敢置信。他下意识地就想挣脱季骁的搀扶，朝那个休眠舱走去。
“顾言！”
季骁一把死死拉住了他的手臂，用了极大的力气。
他感觉到一股混杂着狂喜和剧痛的情绪洪流，顺着能量连接冲进他的感知，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看向休眠舱里的那张脸。
太完美了。
完美得……不像真人。
那皮肤上没有任何瑕疵，那沉睡的姿态，与其说是安详，不如说是一种被设定好的精致。
就像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偶。
“顾言，冷静点！有点不对劲！”季骁凑到顾言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切地说道。
然而，顾言像是没有听到。他所有的心神，都被那张脸牢牢吸住了。那是他午夜梦回，出现过无数次的脸，是他所有痛苦和力量的源头。
就在这时，休-眠舱里的“苏晚”，那长长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漂亮的眼睛，瞳孔是浅褐色的。
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温度。冰冷，空洞，陌生。
她转动眼珠，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顾言。
她嘴角，勾起了一抹和林泽如出一辙的，完美而诡异的笑容。
接着，她用一种机械的，不带任何感情，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开口说道：
“言言，过来，让妈妈看看你。”
这声“言言”，像一把淬毒的钥匙，瞬间打开了顾言内心最深处的枷锁，也彻底击溃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季骁感觉到，顾言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后，一股毁灭性的绝望，从能量连接的另一端，疯狂地涌了过来。
这个陷阱，太恶毒了。
它用最温暖的称呼，包裹着最冰冷的恶意。
“她不是你妈妈！”季骁对着顾言大吼，试图唤醒他，“顾言！看着我！那不是她！”
“哈哈哈哈哈哈！”
林泽畅快的大笑声，在整个纯白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无比刺耳。
“哦？季骁同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的直觉，还真是敏锐得让人讨厌啊。”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癫狂。
“没错，她当然不是苏晚老师。至少，现在还不是。”
林泽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自己的杰作。
“这只是我用老师留下的基因数据，加上我从她那些残存的记忆碎片里， painstakingly 提取出的情感模型，培育出的最完美的『容器』！一个纯净的，没有任何杂质的身体！一个可以承载『神』的降临的，最完美的圣体！”
顾言的身体晃了晃，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林泽，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容器？”季骁替他问出了这两个字，声音干涩。
“对！容器！”林泽的眼神狂热到极致，“很快，很快她就会成为真正的她了！而你们，就是完成这最后一步的，祭品！”
他的话音刚落！
整个实验室的灯光，瞬间由纯白转为刺目的血红！
“嗡——”
沉重的金属摩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扇扇厚重的合金闸门从墙壁内降下，将所有的出口全部封死！
整个『创世纪』，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囚笼。
林泽脸上的笑容，在血色的灯光下，显得狰狞而扭曲。
“现在，游戏正式开始！”
“顾言，献出你那份从老师那里继承来的，独一无二的能量，用它来唤醒这个容器里，沉睡的灵魂！”
“季骁，献出你这具被无数次数据验证过的，完美的身体，成为『神』降临人间，行走于世的御座！”
“让我们一起，迎接真正的，永恒的『神』的降临！”
在林泽疯狂的宣告声中，最后一道闸门轰然落下。
也就在这同一时刻，季骁感觉到顾言的手腕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震动。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那个被他一直认为是定位手表的东西，黑色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在血红色的背景光映衬下，一行细小的白色字体，清晰地浮现出来：
『幽灵协议』第一阶段已激活。
正在解析『创世纪』系统……
解析进度：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