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摊的喧嚣被远远甩在身后,众人回到临时落脚的僻静小院时,月色已悄然攀上枝头。
云阳依旧沉浸在茶摊听闻的趣事里,憨笑着对陆远比划:“那老道士喷火把自己胡子燎了,哈哈……”陆远虽觉好笑,但心思更为细腻,他注意到大师兄自茶摊回来后便异常沉默,那强颜欢笑的模样,与他平日里的油滑判若两人。
秦双儿抱着长剑,于院中静立,清冷的目光偶尔掠过雷君化紧闭的房门,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敖青则早已寻了处屋顶,盘膝而坐,吸纳月华,对这些人族弟子复杂的心绪不甚在意。
白辰回到房中,便再无声息,仿佛对外界一切漠不关心。
夜深人静,虫鸣窸窣。
雷君化房内,油灯未燃。他独自坐在黑暗中,窗外稀疏的月光勾勒出他僵硬的背影。茶摊那些刺耳的笑语,与记忆中义父浑浊却带着暖意的眼神,交替撕扯着他的心神。
“骗子……溜了……凶多吉少……”
“君化,拿着,趁热吃……”
“累赘……”
“这娃儿,跟着我,受苦了……”
他猛地闭上眼,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恨意与担忧如同两股毒火,在他胸中交织燃烧。他知道自己修为低微,那“鬼哭岭”光是听名字就知是凶险之地,连凡夫俗子都闻之色变。
去,可能是送死。
不去……那根扎在心头的刺,恐怕此生都再难拔出。他无法忍受义父可能曝尸荒野,甚至沦为孤魂野鬼,而自己却因怯懦安坐于此。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他不能连累师弟师妹,更不能惊动师尊。此事,必须他独自去了结。
悄无声息地,他推开房门,身形如一道青烟,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怕任何痕迹都会引来同门的关切,从而打乱他孤身赴险的计划。
然而,就在他身影消失在小院外墙的瞬间。
屋顶之上,敖青缓缓睁开双眸,金色的竖瞳在月下闪过一丝异光,她瞥了一眼雷君化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白辰那毫无动静的房间,最终冷哼一声,重新闭目。
陆远的窗缝微微合拢,他靠在窗后,指尖一枚用于推演的古钱无声转动。
秦双儿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松开。
云阳在睡梦中咂了咂嘴,翻了个身。
唯有白辰房中,一片静谧。他似乎真的睡了,又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鬼哭岭,名不虚传。
尚未深入,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淡淡的血腥味。嶙峋的怪石在稀薄的月光下张牙舞爪,宛如一头头蛰伏的凶兽。风声穿过石隙,带起阵阵呜咽,真如百鬼夜哭,令人毛骨悚然。
雷君化运转《万化欺天诀》,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他不敢有丝毫大意,神识如同绷紧的丝线,小心翼翼地向前探查。
岭中怨灵遍布,这些由枉死者的残魂与阴煞之气凝聚而成的邪物,对生灵气息极为敏感。它们时而化作扭曲的黑影扑击,时而发出直刺神魂的尖啸。
雷君化手段尽出。
微弱的雷光在他指尖跳跃,至阳至刚的气息虽不强烈,却足以让低阶怨灵惊退。更多的是依靠《万化欺天诀》制造幻象,时而化身磐石,时而幻作阴风,甚至模拟出更强大妖兽的气息,险之又险地避开一波波无形的凶险。
他的道袍被尖锐的石棱划破,脸上也多了几道血痕,显得颇为狼狈。灵力在高速消耗,精神更是高度紧绷。但他咬着牙,凭借着一股执念,一步步向着岭内阴煞之气最浓郁的核心区域摸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这里的土地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空气中游离的怨念几乎凝成实质,让人呼吸不畅。洼地中央,隐约可见几处残破的、以黑色石块垒砌的诡异阵基,构成一个残缺的邪阵节点。
雷君化瞳孔一缩,心脏猛地一跳。
在那阵基边缘,一截断裂的、沾染着污秽的幡杆,半埋在暗红色的泥土中。
那幡杆的材质,那熟悉的、即使破损也隐约残留的微弱灵力波动……
他绝不会认错!
那是义父清风道人,从不离身的招魂幡!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颤抖着手,将那截断幡挖了出来。幡面早已破碎不堪,但一角残留的、歪歪扭扭的云纹刺绣,正是他当年顽皮时,用拙劣手法绣上去的!
而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
在那冰冷的幡杆断裂处,沾染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并且,有一丝微弱到极致、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神魂印记,正依附其上!
这缕残魂印记的气息,他熟悉入骨!
正是义父清风道人!
雷君化死死攥着那冰冷的断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所有的怨恨,所有的猜疑,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残酷的物证击得粉碎!
义父不是卷款潜逃……
他是在这里,经历了惨烈的战斗,法器被毁,身负重伤,甚至可能……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他看着那丝微弱的神魂印记,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这印记,是义父留下的最后线索,也可能是……最后的遗言。
他没有丝毫犹豫,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腐臭的空气,将自身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缕残魂印记。
下一刻,天旋地转。
一股冰冷、邪恶、充满无尽恶念的力量,顺着他的神识,蛮横地冲入了他的识海!
眼前的一切景象骤然扭曲、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