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身后传来个沙哑的声音,真要递这折子?
李存仁回头,看见刑部侍郎崔明站在阴影里,脸上皱纹比上个月又深了几分。这位以刚直着称的老臣,此刻眼中却满是忧虑。
崔兄不是也联署了?李存仁抖了抖奏折,三百顷良田,本该分给战死将士的家眷,却被大皇子府上的管事强占为私产。这事查了半年,证据确凿。
崔明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可大殿下如今监国,背后又有幽冥门...
李存仁突然将奏折拍在窗棂上,惊飞了檐下几只麻雀:崔明!你我都是两榜进士出身,读的是圣贤书!当年在翰林院立誓要为天地立心的豪情,都被狗吃了不成?
崔明老脸一红,却仍不死心:可镇北王那边...
王爷昨夜差点死在大皇子府的毒酒下!李存仁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五皇子暴毙,七皇子昏迷不醒...再这么下去,大乾江山就要改姓了!
雪下得更急了。崔明盯着地上迅速积起的雪层,突然从袖中掏出份文书:既如此...把这个也带上。
李存仁展开一看,瞳孔骤缩——是兵部武库司的密档,记载着三年前漠北之战时,本该送往边关的三千套冬衣,入库时竟变成了单衣!而经手人赫然是大皇子的心腹,现任兵部侍郎刘琨!
这...
昨夜刘琨府上的师爷突然暴毙。崔明声音发抖,死前把这东西塞给了我家马夫。那尸体...那尸体心口有个洞,里面...爬满了黑虫...
李存仁手一抖,文书差点掉进雪里。他想起昨日镇北王给他看的那些证据——大皇子府上搜出的账簿,记录着倒卖军需的每一笔黑账;五皇子指甲缝里藏着的皮肉,验出是刘琨贴身侍卫的皮肤;还有那半截令箭,箭杆内侧刻着大皇子令四个小字...
老御史突然挺直了佝偻的背,老夫今日拼着这顶乌纱不要,也要撕开这层遮羞布!
都察院大门一声打开。李存仁刚要迈步,却见街角转出一队玄甲卫,为首的正是墨鸦!独眼统领腰间的墨羽令在雪光下泛着冷光,身后亲卫个个手按刀柄。
李大人。墨鸦远远拱手,独眼里闪着寒光,这么早出门?
李存仁下意识将奏折往袖中一塞:墨统领也早。
墨鸦似笑非笑地走近,铁靴踩在雪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四殿下有请。说大殿下昨夜遇刺,要请诸位大人过府议事。
崔明腿一软,差点跪在雪地里。李存仁却纹丝不动,灰白的眉毛下,那双老眼亮得吓人:哦?大殿下遇刺?凶手可拿住了?
拿住了。墨鸦突然伸手,枯瘦如鹰爪的手指直取李存仁衣袖,正是...李大人袖中这封奏折的主人!
李存仁暴退三步,官袍袖口却被撕开道口子。奏折地掉在雪地上,黑字朱印在白雪映衬下格外刺眼。墨鸦弯腰去捡,却听的一声破空响,一支羽箭精准地钉在奏折前,箭尾白羽嗡嗡震颤!
墨统领。街对面传来个清冷的声音,本官的折子,不劳你动手。
墨鸦猛地抬头。街心站着个穿素白蟒袍的身影,腰间玄冰剑缠着白绫——正是镇北王赵宸!他身后站着两排玄甲卫,却是镇北王府的亲兵,人人臂缠白布,显然是在为五皇子服丧。
王爷!李存仁如见救星,老臣正要...
本王知道。赵宸缓步上前,右肩胎记在衣料下隐隐泛着青光,李大人这折子,本王已经抄送六科郎了。
墨鸦独眼骤缩:王爷这是要造反?
造反?赵宸冷笑,墨统领怕是忘了,本王有直奏之权。他弯腰拾起奏折,轻轻掸去雪粒,这折子今日就会出现在陛下案头。至于大皇兄...
他忽然凑近墨鸦,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你回去告诉他,五弟指甲缝里的皮肉,已经送到太医院验过了。那侍卫临死前说的每一个字...本王都记着呢。
墨鸦脸色瞬间惨白。他喉结滚动两下,突然厉喝:镇北王威胁钦差!拿下!
玄甲卫刚要动作,街角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金甲卫疾驰而来,为首的竟是御前太监王瑾!老太监手里捧着道明黄圣旨,尖细的嗓音刺破雪幕:
圣旨到——!
所有人齐刷刷跪倒。王瑾展开圣旨,浑浊的老眼扫过众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皇子赵恒侵占军田、克扣军饷,着即革去监国之职,交宗人府严审!钦此——
墨鸦如遭雷击:这...这不可能!
王瑾冷笑:墨统领莫非想抗旨?他一挥手,金甲卫立刻围了上来,陛下还有口谕:玄甲卫即刻由镇北王接管,彻查军饷贪墨一案!
赵宸右肩胎记微微发烫。他盯着王瑾的脖颈——老太监领口处隐约可见块青斑,形状像极了赵祈心口的疤痕。这来得太巧,巧得让人生疑...
臣,领旨。赵宸不动声色地接过圣旨,眼角余光却瞥见王瑾袖口滑落的半截铁牌——牌上刻着字,正是那夜在晋王府枯槐下找到的样式!
墨鸦突然暴起!他袖中滑出柄漆黑短刀,直刺王瑾心窝:阉狗!你敢假传圣旨!
玄冰剑后发先至,将短刀斩为两截。赵宸一脚踹在墨鸦膝窝,独眼统领闷哼一声跪倒在地。赵宸剑尖抵住他咽喉:墨鸦,你主子已经倒了,何必找死?
墨鸦独眼血红:王爷真以为...赢的是你?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染血的牙齿,四殿下让我带句话——三哥若还认这个弟弟,就去东宫看看太子...
赵宸瞳孔骤缩。东宫太子?父皇何时立的太子?
王瑾突然尖声喝道:押下去!金甲卫一拥而上,将墨鸦捆成了粽子。老太监转向赵宸,脸上堆着谄笑:王爷,陛下口谕,请您即刻进宫面圣。
赵宸右肩胎记突突直跳。他盯着王瑾领口的青斑,忽然想起虞贵妃残魂的话——陛下心里有扇门...若那扇门已经开了,眼前这恐怕是...
李大人。赵宸突然转身,你那折子,借本王用用。
李存仁慌忙奉上奏折。赵宸扫了眼联署名单——除了崔明,还有六部七八个清流官员,都是些不通世故的硬骨头。他嘴角微勾,从怀中取出份文书递给老御史:
这是大皇子府上搜出的密账。劳李大人抄送各位联署大人,明日早朝...一起递上去。
李存仁展开一看,枯手顿时抖如筛糠——这哪是什么密账,分明是份名单!记录着所有被幽冥门控制的朝臣,每个人名后面都标注着的位置!而排在首位的,赫然是王瑾,后颈!
老御史猛地抬头,正对上赵宸意味深长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突然高声道:老臣定不负王爷所托!这贪墨案,必会查个水落石出!
王瑾狐疑地望过来。李存仁已经利落地卷起文书,塞进贴身袖袋。赵宸这才转向老太监:王总管,带路吧。
雪越下越大。赵宸跟着王瑾的轿子往皇城走,身后远远跟着李存仁和崔明。老御史故意落后几步,悄悄将文书传给其他联署官员。很快,十几个清流大臣像被磁石吸引般,默默跟在了镇北王身后。
午门前,守卫见是王瑾带队,二话不说就放行了。赵宸却突然驻足:王总管,这不是去养心殿的路。
王瑾赔笑:陛下在武英殿候着呢。说是有要事相商...
赵宸右肩青光微微一闪。他余光瞥见李存仁等人已经分散开来,有几个正往六科廊方向疾走。很好,种子已经撒下去了...
王爷?王瑾催促道,陛下等急了...
赵宸冷笑:好啊,本王正好也有事...要问问。
武英殿前积雪扫得干干净净,连个脚印都没有。殿门紧闭,窗纸透出幽暗的灯光,像只蹲伏的巨兽。王瑾在台阶前停步:王爷请,老奴就不进去了。
赵宸右肩胎记灼如烙铁。他盯着殿门上那对鎏金兽环,忽然想起晋王府那株枯槐——树洞里的青铜环,也是这般模样...
王爷?王瑾又催。
赵宸缓步上前。就在他即将触及殿门的刹那,身后突然传来声暴喝:
王爷小心!殿内有埋伏!
是李存仁!老御史不知何时冲到了台阶下,官袍上沾满雪泥,手里高举着那份名单:王瑾后颈有!他不是人!
王瑾脸色骤变。他猛地撕开领口,露出后颈上狰狞的青黑色疤痕——那疤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露出底下蠕动的黑虫!
找死!老太监声音突然变得嘶哑难听,十指如钩抓向李存仁!
玄冰剑出鞘如龙吟。赵宸一剑斩断王瑾双臂,黑血喷溅在雪地上,竟地蚀出几个小坑!老太监惨叫着倒地,后颈的疤痕完全裂开,钻出条拇指粗的黑蛇!
幽冥蛊!李存仁惊呼,快躲开!
黑蛇电射向赵宸面门!赵宸不闪不避,右肩青光暴涨,玄冰剑凌空一划——蛇身断成两截,落地却化作数十条小蛇,疯狂扑向众人!
结阵!
赵宸一声令下,镇北王府的亲兵立刻围成圆阵。玄冰剑青光如瀑,将蛇群尽数冻结。但更可怕的是,武英殿的大门突然洞开,数十个金甲卫涌了出来——他们个个脖颈开裂,钻出密密麻麻的黑虫!
赵宸厉喝,去午门!
清流大臣们哪见过这场面,有几个当场瘫软在地。李存仁和崔明还算镇定,搀着同僚往后撤。赵宸断后,玄冰剑舞得密不透风,青光所过之处,黑虫纷纷化为冰渣。
眼看就要退到午门,城楼上突然传来整齐的弓弦声!赵宸抬头,只见数十名弓箭手已经张弓搭箭,箭头上泛着诡异的蓝光——是淬了冰髓蛊的毒箭!
王爷!李存仁面如死灰,我们...
蹲下!
赵宸暴喝一声,右肩胎记青光如烈日炸开!玄冰剑脱手飞出,在空中化作七道剑影,如北斗七星坠落,将城楼上的弓箭手尽数击落!
箭雨还是来了。赵宸双手结印,青光凝成屏障,将众人护在其中。毒箭撞在光幕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眼看光幕就要支撑不住...
一声巨响从武英殿方向传来。殿顶突然炸开个大洞,一道黑影冲天而起——正是那日戴着青铜面具的!他手中捧着个漆黑的匣子,匣缝中渗出丝丝黑雾。
宸儿。黑影的声音与皇帝一模一样,为父等你多时了...
赵宸右肩胎记炸裂般剧痛。他盯着黑影手中的黑匣,忽然明白了——这不是父皇,而是占据了父皇躯壳的幽冥门主!难怪来得如此及时,这是要引他入局!
列阵!赵宸厉喝,所有人退到太庙!
黑影凌空而立。他缓缓打开黑匣,里面赫然是半颗跳动的心脏——心脏表面布满符文,正是虞贵妃的笔迹!
你母妃的心。黑影轻笑,最后一把钥匙...
心脏突然大放光明。赵宸右肩胎记的青光不受控制地流向心脏,在空中交织成一道光门。门缝中,隐约可见无数黑影蠕动,最前面的赫然是赵恒、赵稷和赵祈的身影!
五弟!赵宸目眦欲裂。
黑影大笑:他们没死,只是回家了。他张开双臂,宸儿,来,为父带你...回家...
光门越开越大。门缝中伸出无数黑手,抓向广场上的每一个人。赵宸右肩胎记已经疼到麻木,青光被心脏源源不断地吸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光突然从东宫方向射来,正中黑影手中的黑匣!黑影惨叫一声,匣子脱手坠落!
三哥!
赵宸回头——是赵棠!少年皇子被老药头搀扶着站在宫墙上,左眼红得像血,手中捧着个白玉匣子。匣中射出红光,与赵宸的青光交织,竟暂时抵住了光门的扩张!
七弟!赵宸又惊又喜。
赵棠的左眼血流如注:三哥...匣子里...是母妃留给你的...
黑影暴怒。他猛地扑向赵棠,却被赵宸一剑拦住。两人在空中交手数十招,剑气与黑雾交织,震得宫墙簌簌落土。
老药头!赵宸厉喝,开匣子!
老药头颤抖着打开白玉匣。里面是枚青玉印章,印纽雕着只踏云麒麟——是先帝赐给虞贵妃的私印!
印刚取出,赵宸右肩胎记就轰然炸开青光。印章自行飞到他掌心,与血玉、玉圭合为一体,凝成把青光凛冽的钥匙!
母妃...赵宸握紧钥匙,宸儿明白了...
他猛地将钥匙插入自己右肩胎记!青光如火山喷发,瞬间吞没了整个广场。黑影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被青光硬生生扯成了两半!
不——!
光门剧烈震动。门内的黑影疯狂挣扎,却抵不住青光的吸力。赵恒、赵稷和赵祈的身影渐渐清晰,他们拼命向外爬,却被更多黑手拖回深处...
三哥!赵棠突然大喊,五哥说...毁掉心脏!
赵宸纵身抓住下坠的黑匣。里面的心脏仍在跳动,每跳一下就吸走一缕青光。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心脏上——
咔嚓。
心脏表面裂开道细缝。缝隙中,虞贵妃的声音轻轻响起:宸儿...娘爱你...
青光如潮水般涌入裂缝。心脏地炸开,光门轰然闭合!黑影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尖啸,随着光门一起消失在天际...
广场上一片死寂。赵宸从半空坠落,被老药头和高阳接住。他右肩胎记已经黯淡无光,但手中仍紧握着那枚青玉印章。
将军...老药头声音发抖,门主...死了?
赵宸摇头。他望向养心殿方向,那里黑雾已经散去,露出破败的殿宇:只是...被赶回老家了。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一队玄甲卫疾驰而来,为首的竟是忽尔卓!黑塔般的汉子滚鞍下马,跪地抱拳:王爷!北境急报!幽冥门余孽正在攻打镇北碑!
赵宸苦笑。他勉强站起身,望向北方——那里,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