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坤捧着参汤的手还僵在半空，老脸上那狂喜的红晕尚未褪去，便被扶苏那句“等等，朕不是这意思！你理解错了！”硬生生冻在了脸上。他愕然抬头，眼中满是迷茫与不解，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陛……陛下？老奴愚钝，请陛下明示……”
扶苏看着胥坤那副从云端跌落、茫然失措的样子，心下微哂，却也理解这老内侍根深蒂固的宫廷思维。他转身，走回御座前，并未坐下，而是背对着胥坤，目光再次投向殿外纷扬的雪花，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胥坤，朕所言开枝散叶，乃为江山社稷计，亦为绵延国祚。然，此非寻常勋贵联姻、门阀媾和之机！”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丝凛冽的锋芒，“前朝后宫之祸，外戚干政之乱，殷鉴不远！朕岂能重蹈覆辙？为保我大秦万世基业，此选妃一事，朕自有新章！”
胥坤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垂首，屏息凝神，洗耳恭听。他知道，陛下接下来的话，将彻底改变大秦后宫乃至未来权力格局的走向。
“传朕旨意，”扶苏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麒麟殿内，字字千钧，“自朕始，大秦皇帝选妃，当仿此良规，以‘选秀女’之制行之，并定为永例，后世子孙，皆当遵行！”
“其一：选秀范围，不分贵贱，不论地域！凡我大秦治下之郡县，所有适龄良家女子，年满十四至十八，身家清白，品貌端正，无恶疾残疾者，皆具参选之资格！严禁地方官吏、世家勋贵以权势胁迫、私相授受、冒名顶替！违者，严惩不贷！”
“其二：选秀程序，由礼部制定详细章程。初选由郡县主持，核查身世、年龄、体貌，择优造册上报礼部。礼部复选，考其仪容、言谈、女红、识文断字之能。终选由礼部与内廷女官于京师主持，严加甄别，务求德容言功兼备。入选者，即为‘秀女’。”
“其三：秀女入宫，不设品级，无分高低！皆为宫人，一视同仁！”扶苏的声音斩钉截铁，彻底打破了后宫等级森严的旧制，“朕不立皇后，亦不设贵妃、妃、嫔等阶！所有入宫女子，皆以‘宫人’称之，地位平等！所需用度，皆由内廷按统一规制供给，不得逾制！朕临幸何人，诞育子嗣，皆凭朕意，不受外朝、后宫任何势力左右！此举，意在杜绝后宫倾轧，根除外戚借女邀宠、恃宠而骄、结党营私之土壤！”
“其四：所出子嗣，无论皇子皇女，皆为帝国血脉，地位同等！”扶苏的目光锐利如电，直指帝国未来的核心，“凡朕子女，年满六岁，无论男女，皆须送入皇家学院启蒙！由学院最博学之师授业解惑，习文韬武略，格物致知，明理修身！朕会着专人详细记录每位皇子皇女之品性、学识、才能、志向，事无巨细，定期呈报于朕！帝国储君之位，非唯嫡长！朕将在诸子女成年之后，综合其才德、功绩、心性，择其最优者立之！唯才是举，方为帝国万年之基！”
“其五：严禁朝中官员、勋贵、将领与任何皇子皇女私相结交、依附投靠！违者，视为结党营私，意图不轨，无论品级高低，一律严惩！皇子皇女在学院期间，除特许休沐归省外，不得擅自离院，亦不得私见外臣！其成长环境，务求纯粹，远离权力倾轧！”
扶苏一口气将心中酝酿已久的制度框架和盘托出，每一条都如同惊雷，炸响在胥坤的耳边，也彻底颠覆了千百年来的宫廷惯例。不立皇后？后宫无等级？皇子皇女同入学院？储君唯才是举？严禁结交外臣？这……这简直是翻天覆地！
胥坤听得目瞪口呆，冷汗涔涔而下。他深知这些举措蕴含的深意和阻力。这不仅仅是选妃，这是对整个帝国权力结构最核心部分的彻底重塑！断绝了勋贵通过联姻染指最高权力的捷径，将皇子皇女置于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和严密监控之下，最大程度地压缩了外戚干政和皇子夺嫡的空间。其魄力之大，思虑之深远，前所未有！
“陛……陛下圣虑深远，老奴……老奴叹服！”胥坤深深拜伏下去，声音因震撼而发颤，“此制……此制开万世之先河，破千古之窠臼！功在千秋，利在社稷！老奴……定当竭尽全力，督饬礼部，将此‘选秀新制’详拟章程，务必周全严谨，不负陛下重托！”
扶苏微微颔首，对胥坤的领悟力和执行力表示满意。他转过身，脸上那严肃深沉的表情如同冰雪消融，忽然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几分少年般狡黠与期待的笑容。他负手踱了两步，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望向了帝国辽阔的西方疆域，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最终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向往和……恶趣味？
“嘿嘿，”扶苏搓了搓手，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这么一来，朕的后宫，岂不是汇聚了四海八荒、各族各色的美人？啧啧……特别是那西域之地……那里的女子，深目高鼻，肤白如雪，发如金丝，身姿曼妙，能歌善舞……娜扎、热巴……呃，朕是说，西域美人如明珠璀璨，朕心甚向往之啊！哈哈哈！”
胥坤：“……？？？”
饶是胥坤伺候皇帝多年，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功夫，此刻也被扶苏这突如其来的“画风突变”给整懵了。前一刻还在颁布足以震动朝野、影响深远的选妃新制，下一刻就……就一脸神往地念叨起西域美人来了？还说什么“娜扎”、“热巴”？这……这莫非是西域某部落传说中的绝色美人名字？陛下这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太跳跃了？
看着自家陛下那副毫不掩饰的、充满“饱暖思那啥”意味的灿烂笑容，胥坤只觉得老脸一抽，额角似乎有黑线滑落。不过，他迅速低下头，将那一丝古怪的表情深深掩藏。管他陛下想什么呢！只要陛下肯选妃，肯为帝国开枝散叶，别说西域美人，就是天竺、大食的美人，他胥坤也得想办法给陛下弄来！
“陛下圣明！”胥坤连忙调整心态，无比恭顺地应道，“西域确乃人杰地灵，盛产明珠美玉般的人物。定能为陛下寻访到最璀璨的西域明珠，充盈后宫！”
“嗯，孺子可教也！”扶苏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胥坤的肩膀，心情大好，“去吧，速速将朕之意旨，详告礼部。章程拟好后，即刻颁行天下！朕等着看四海佳丽汇聚咸阳的那一天！”
“老奴领旨！定不负圣望！”胥坤精神抖擞，捧着那碗早已凉透的参汤，像捧着圣物一般，躬身退出了麒麟殿。一出殿门，这位内廷大总管便挺直了腰板，脸上因激动和即将展开的“宏伟事业”而再次泛起红光，脚下生风，朝着礼部的方向疾步而去。一场席卷整个帝国的选妃风暴，即将由他亲手拉开序幕！
皇帝陛下欲行“选秀新制”、广纳民间秀女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胥坤离开麒麟殿不到一个时辰内，便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咸阳宫，进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咸阳勋贵、朝臣乃至整个上流社会掀起了滔天巨浪！
起初，听闻皇帝终于要选妃了，大多数朝臣和勋贵心头都是一喜。陛下登基两年，励精图治，功勋卓着，然后宫空虚，子嗣未立，终究是帝国根基不稳的隐忧。如今陛下主动提及，实乃江山社稷之福！一些心思活络、家中有适龄嫡女的勋贵，更是心头火热，仿佛看到了家族更进一步的曙光。若能得陛下青睐，诞下龙子，那便是未来帝王的母族，泼天的富贵与权势唾手可得！
然而，当“选秀新制”的详细内容——特别是那“不分贵贱，不论地域”、“秀女入宫，不设品级，一视同仁”、“严禁勋贵官员与皇子结交”、“储君唯才是举”等核心条款——如同冰冷的钢针般刺入他们耳中时，所有的喜悦和期待瞬间化为了泡影，继而是彻骨的冰凉和难以遏制的愤怒与失望！
“陛下此举！！！于我等颇为不公！！！” 恰巧回来办理军事学院公务交接的青龙军团司令王离府邸的书房内，一声压抑着狂怒的低吼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猛地爆发！王离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手中紧握的正是刚刚由心腹快马送来的、关于选秀新制的密报。他那正值二八年华、才貌双全、被他寄予厚望送入后宫甚至竞争后位的嫡长女王嫣，此刻正俏脸煞白地站在一旁，眼中含泪，泫然欲泣。
“不分贵贱？不论地域？”王离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颤抖，“我王氏累世功勋，为大秦出生入死！祖父王翦为一同天下立下汗马功劳，我父王贲贵为玄武军团司令，嫣儿乃将门虎女，知书达理，金枝玉叶！如今竟要与那些乡野村姑、商贾贱籍之女同列？！甚至……甚至入宫后毫无品级？！陛下……陛下这是要自绝于勋贵吗？！”他猛地看向女儿，眼中充满了不甘和痛惜，“嫣儿！你的后位……你的前程……全完了！”
“父亲……因这身份，嫣儿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了......”王嫣再也忍不住，晶莹的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落。她心中那个英明神武、俊朗不凡的年轻帝王，曾是她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憧憬。她刻苦学习礼仪、琴棋书画，甚至偷偷了解陛下推行的新政格物之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匹配天颜。如今，这所有精心准备、所有美好幻想，都在那冰冷的“不分贵贱”、“不设品级”下，彻底破碎了！巨大的失落和委屈让她泣不成声。
“陛下的意思我能明白，无非是不希望外戚做大，以乱朝纲，我王氏虽无此念，然其他家就不好说了，虽然于我等不公，但不得不承认，陛下此举，圣明啊......”
类似的场景，几乎在同一时刻，在咸阳城内无数高门府邸的深闺之中上演。
文襄侯府邸，侯夫人搂着哭成泪人的女儿，一边垂泪一边低声咒骂：“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那乡野粗鄙之女如何配与你同侍君王？陛下……陛下怎能如此薄待功臣之后？这后宫若无品阶，我儿即便入了宫，岂非如同奴婢？这叫为娘如何放心啊！”
刑部尚书冯劫府中，其妹冯氏年方十五，容貌秀丽，本已做好入宫准备。闻此噩耗，少女将自己反锁在绣楼之内，伏在锦被上失声痛哭，呜咽声断断续续传出：“……为何……为何不能选我……我……我哪点比不上那些……呜呜……陛下……”
中书令李斯府邸后院，气氛虽不如武勋之家那般激烈，却也弥漫着深深的失落。李斯的长孙女李姝，才名动咸阳，是公认的后位有力竞争者。此刻，这位素来端庄娴静的才女，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眼神空洞，手中的绣帕被无意识地绞紧。家族多年的精心培养，她自身的满腹才情与期待，在那“储君唯才是举”、“严禁结交外臣”的新规下，似乎都失去了意义。一滴清泪，无声地滑过她白皙的脸颊。
这一夜，咸阳城无数勋贵世家的深宅大院中，都隐隐传来了压抑的、属于深闺女子的呜咽与悲泣。那是对破碎梦想的哀伤，是对帝王无情新规的控诉，更是对自身命运在帝国最高权力意志面前渺小无力的绝望。
扶苏，这位始平皇帝，这位年轻、英明、才华横溢、几乎凭一己之力将大秦推向前所未有高峰的帝王，曾是她们心中最完美的、也是唯一配得上的良人。她们为了匹配这份“完美”，付出了多少努力，承载了多少家族的期望？如今，这一切，都随着那颠覆性的选秀新制，化为了泡影。
与深闺悲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咸阳乃至整个关中民间迅速发酵的、如同烈火烹油般的沸腾！
“听说了吗？陛下要选秀女了！！”
“真的假的？陛下不是一直……”
“千真万确！告示都贴出来了！礼部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快说说！怎么个选法？”
“不分贵贱！不论地域！只要是咱们大秦子民，身家清白，十四到十八岁的闺女，都有机会！”
“我的天！这……这岂不是说，咱们庄户人家的闺女，也有机会入宫伺候皇帝老子了？！”
“何止伺候！告示上说了，入宫女子地位平等！生的龙子龙女，都要进皇家学院读书！将来选最优秀的当太子！”
“陛下圣明啊！这才是真正的圣天子！不看出身，只看人！给咱们老百姓的闺女也指了条登天的路啊！”
“快！快回家告诉丫头去！让她赶紧把新衣裳穿上，好好梳洗打扮！明天就去县衙报名初选！”
街头巷尾，田间地头，酒肆茶寮，到处都在热烈地议论着这惊天动地的消息。无数普通百姓家庭被这从天而降的“恩泽”砸晕了，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席卷了他们。那些平日里只能仰望勋贵高门、默默劳作的平民少女，第一次感觉到命运的大门似乎向自己敞开了一丝缝隙，虽然希望渺茫，却足以点燃心中前所未有的憧憬和希望。整个民间，因为皇帝这道“唯才是举”、“不论出身”的选秀新制，而陷入了一种近乎狂欢的亢奋之中。
麒麟殿内，扶苏早已批阅完为数不多的奏章。他并未安寝，而是再次踱步到殿门前。殿外风雪依旧，夜色深沉。他负手而立，玄衣融入暗影，唯有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和漫天飞雪，看到了那些勋贵府邸中的悲泣，也看到了民间升腾而起的希望之火。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峻而满意的弧度。勋贵的悲鸣？那正是他想要的！打破固有的权力结构，将帝国的根基更深地扎向广袤的民间土壤，杜绝尾大不掉的外戚集团，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至于那些深闺的眼泪……他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帝国的车轮滚滚向前，个人的悲欢离合，在宏大的历史进程面前，终究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哭吧，闹吧。”扶苏低声自语，声音在风雪中微不可闻，“当朕的蒸汽火车满载着矿石与粮食呼啸而过，当朕的铁甲战车碾平一切敢于挡路的障碍，当朕的热气球载着勇士翱翔于九天之上……你们才会明白，朕今日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一个何等辉煌的未来！”
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着这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宫殿，也覆盖着帝国在变革中激荡的暗流。扶苏转身，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将风雪与喧嚣隔绝在外。殿内烛火温暖，映照着他走向内殿的孤寂身影。帝国的掌舵者，在抛下足以改变未来的巨石后，安然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汇聚四海八荒的春色，以及……他心心念念的西域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