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院庭院内，狂热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硝烟、灵感碰撞的火花以及陛下那石破天惊的指点所带来的震撼余波。学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激动地比划着、争论着，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陛下关于定装弹药、弹匣、撞针、退壳钩以及那扣住扳机便能持续咆哮的“连珠火枪”的描述，一个个眼神发亮，恨不得立刻扎进实验室，将陛下勾勒的蓝图变为现实。
扶苏看着这群陷入科研狂热状态的帝国未来栋梁，满意之余，也知道此刻最需要的是给他们空间和时间去消化、去实践。他轻轻咳嗽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好了。”扶苏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所言，诸多设想，皆需实践验证。坐而思，不如起而行。都散了吧，回去好生琢磨，大胆尝试，小心求证。朕，期待尔等早日给朕带来真正的惊喜。”
“谨遵陛下圣谕！”众人从痴迷状态中惊醒，纷纷躬身行礼，声音中充满了干劲和渴望。他们再次向扶苏行了一礼，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冲向各自的实验室或工坊，有些人边走边还在激烈地讨论着弹壳该如何卷制，弹簧该用何种钢材。
顷刻间，喧闹的庭院便安静了不少，只留下那巨大的原始“加特林”和超重炮管，以及一群仍在原地待命的龙卫。
扶苏将目光转向一旁激动得老脸通红的徐福，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赞道：“徐院长，你做得很好！化学院交给你，朕，选对了！”
徐福受宠若惊，连忙躬身：“臣惶恐！此皆陛下圣心独运，指点迷津，臣与学子们方能稍有寸进。若无陛下高瞻远瞩，臣等如今恐怕还在丹炉里打转……”
扶苏笑了笑，打断他的自谦：“不必过谦。引领方向，包容失败，激发创造，此乃院长之责，你做得很好。朕看得出，这些学子在你带领下，已然脱胎换骨，敢于想象，更敢于动手了。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他语气转为严肃：“给朕盯紧点，尤其是李焕的颗粒火药与信号药、韩广奇的新式枪械、杨慎行的火炮优化，还有其他人那些奇思妙想，只要方向没错，就要鼓励他们尽快投入实验，在实践中验证、改进。需要什么材料、人手，直接报上来，朕让国库和将作监优先供应。”
徐福郑重点头：“臣明白！定不负陛下重托！”
扶苏沉吟片刻，又道：“记住，闭门造车不可取。若有什么是化学院单独难以完成的，不要硬扛，立刻去找其他学院协作，尤其是茅焦的工学院！新式火器的研发，无论是精密零件的加工、新材料的锻造，还是大型结构的制造，都离不开那些经验丰富的大匠和他们手里的家伙事！要互通有无，协同攻关。朕要的不是一枝独秀，而是百花齐放，是整个帝国工匠与学者体系的整体提升！”
“陛下圣明！臣稍后便去与茅院长商议合作事宜！”徐福心悦诚服，陛下总是能一眼看到问题的关键。化学院提出构想，工学院实现制造，这才是正道。
“嗯，如此便好。”扶苏点点头，不再多言。他转身，在一众龙卫的簇拥下，胥坤和项少龙一左一右，向着化学院门外走去。
穿过化学院那被熏得发黑的大门，重新走在相对安静的学院主道上，扶苏的心情依旧难以平静。他一边走，一边对身旁的两人感叹道：“胥坤，少龙，今日化学院一行，当真是让朕惊喜连连。李焕之于火药，韩广奇之于连射枪械，杨慎行之于重炮，皆乃璞玉，稍加雕琢，未来不可限量！我大秦，当真是人才济济啊！”
胥坤微微躬身，脸上带着惯有的恭谨笑容：“陛下慧眼识珠，知人善任，此乃帝国之福。老奴看着这些年轻人，也觉帝国未来充满希望。”他这话倒不全是奉承，今日所见，确实超出了他这老宦官的想象。
项少龙则咂咂嘴，嘿嘿笑道：“陛下，您是没看见，刚才那十管齐鸣的大家伙一响，还有您说那扣着扳机不放就能突突突的连珠枪，好家伙，末将这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这要是真弄成了，以后打仗，咱们龙卫是不是就得改行给您当仪仗队了？”他这话半是调侃，半是发自内心的震撼。作为亲眼见证了火器威力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火器的持续改良意味着什么。
扶苏闻言哈哈大笑：“放心，少龙，就算有了新家伙，龙卫依然是朕最锋利的剑！只不过，到时候你们就得学着怎么用新剑去砍人了！哈哈哈！”
三人说笑间，已然走近了工学院的地界。与化学院那边时而爆炸、时而争吵的“学术氛围”不同，工学院这边通常充斥着的是规律性的金属敲击声、锯木声以及水力锤锻那沉重的轰鸣。
然而今天，却有些不同寻常。
还没等他们完全靠近工学院那片由巨大厂房和露天工棚组成的区域，一阵极其爽朗、甚至带着几分癫狂意味的大笑声便从高空传来，穿透了各种嘈杂的工匠之音，清晰无比地落入扶苏几人耳中：
“哈哈哈！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咱老茅飞起来了！痛快！痛快啊！！！”
这声音……是工学院院长茅焦？！
扶苏脚步一顿，诧异地抬头循声望去。胥坤和项少龙也立刻警觉起来，一左一右护在扶苏身前，目光锐利地扫视天空。
只见在工学院一侧的空地上方，约莫十几丈高的空中，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块牛皮精心鞣制拼接而成的庞然大物，正缓缓飘荡着！那物呈一个巨大的球体，下方悬挂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结实的藤编大吊篮。
而此刻，在那吊篮之中，一个身影正兴奋地手舞足蹈，不是工学院院长茅焦又是谁？他丝毫不在意身处高空，一手抓着吊篮边缘，一手指着下方变得越来越小的工学院建筑，激动得像个孩子一样大喊大叫，那洪亮的嗓音正是从那里传来。
“这……这是……”项少龙张大了嘴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胥坤也眯起了眼睛，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
扶苏拨开龙撵前方遮挡的轻纱，彻底看清了天上的景象，整个人也愣住了。
热气球？！！
他虽然早就跟茅焦提过这热气球的原理、“热空气比冷空气轻”之类的概念，也鼓励他们进行研究，但万万没想到，这才多久？工学院这帮行动力爆表的家伙，居然真的把这么大一个载人热气球给鼓捣出来了？！看那牛皮气囊的规模、吊篮的结实程度，显然不是试验品那么简单！
扶苏看着天上那个兴奋得忘乎所以的工学院院长，又看了看下方工学院空地上，一群工匠和学子正仰着头，又是紧张又是自豪地指着天空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拿着本子在记录着什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气，内心腹诽道：‘好家伙……这大秦的科技树确实是让自己给整得有点歪……不对，是长得忒猛了！这惊喜真是一波接着一波，连口气都不让喘啊！再这么下去，朕这心脏怕是真要受不了了！’
从能毒死人的化学武器雏形，到异想天开的连发枪和超重炮，现在直接整出载人热气球了！这帮古代的天才们，一旦被指明了方向，爆发出的创造力和执行力简直可怕！
“陛下，这……茅院长他……”胥坤有些迟疑地开口，虽然看得出那东西似乎能飞，但让一位朝廷重臣、学院院长如此身处险境，终究是让人放心不下。
扶苏摆了摆手，脸上的震惊逐渐化为欣慰和赞赏的笑容：“无妨，看来茅爱卿是亲自在做飞行测试。这老家伙，胆子倒是不小。”
他并没有立刻出声打扰天上正处于极度兴奋状态的茅焦，而是饶有兴致地站在地面观察起来。他发现，那热气球下方似乎并没有持续的明火加热装置，看来是预先加热好空气后升空的，目前正处于缓慢下降的过程中。气囊的做工相当不错，拼接缝线细密，看来工学院的皮革处理和缝纫技术又上了个新台阶。吊篮的设计也考虑了平衡和承重。
“落点应该就在前面那片空地。”项少龙凭借经验判断道，“看样子控制得还算平稳。”
果然，那巨大的热气球随着内部空气的逐渐冷却，开始以平稳的速度缓缓下降。地上的工匠们立刻忙碌起来，有人拿着长杆准备接应，有人清理降落场地。
茅焦也终于从最初的狂喜中稍微冷静下来，开始尝试着根据地面人员的指挥，笨拙地调整着吊篮上似乎用来控制方向的简易木板，试图让降落更精准一些。
最终，在一阵不算太剧烈的颠簸后，热气球成功地降落在了空地的中央。工匠们一拥而上，固定吊篮，协助茅焦院长下来。
双脚刚一沾地，茅焦便看到了不远处正含笑看着他的皇帝陛下，脸上的兴奋瞬间又涌了上来，也顾不上整理有些凌乱的官袍，大步流星地就冲了过来，隔着老远就激动地喊道：“陛下！陛下！您看到了吗？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按照您说的法子，我们真的把这‘热气球’给造出来了！臣刚才就在天上！俯瞰大地，山河皆在脚下！妙啊！太妙了！”
他跑到扶苏面前，激动得脸色潮红，胡须上都沾了些许灰尘，就要大礼参拜。
扶苏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他，笑道：“茅爱卿不必多礼！快跟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朕只是提了个想法，你们这速度也太快了！”
茅焦兴奋地搓着手，如同献宝般指着那正在被工匠们收拢的巨大气囊：“回陛下！自得了陛下启示，臣便与工学院诸位大匠日夜钻研。这气囊皮料，选用的是最上等的公牛皮，反复鞣制，务求坚韧不透气！缝线用的是浸泡过鱼胶的牛筋线，针脚密实！下面的吊篮是找了最好的藤编匠人用老山藤编的，结实得很！”
他指着气囊下方一个暂时熄灭的、结构复杂的铜制喷火装置：“那是按照陛下说的‘加热空气’之理所制的喷火器，以精炼火油为燃料，手动鼓风加压，可喷出极旺火焰，快速加热气囊内空气！只是此次燃料带得不多，仅是试验短时升空。臣刚才试了，操控还不甚灵便，但升高下降已无大问题！陛下，此物若成，用于勘察敌情、传递讯息，甚至……甚至从天而降奇兵、站于其上向下投掷霹雳火于密集敌阵之中，岂非神助？！”
茅越说越激动，眼中闪烁着军事家的光芒。
扶苏听得连连点头，心中也是澎湃不已。茅焦不仅造出来了，甚至连初步的军事应用都想好了！这效率，这执行力，没得说！
“好！好！好！”扶苏连说三个好字，“茅爱卿，工学院此次立下大功了！所有参与此项目的工匠、学子，皆重重有赏！此物意义重大，务必继续改进，解决持续供热、方向控制、高空防风以及安全降落等问题！需要什么，直接报给户部！”
“谢陛下！臣等必竭尽全力！”茅焦激动地躬身领命。
“不过，”扶苏话锋一转，指了指他还沾着灰的袍服，打趣道，“茅爱卿身为一院之长，下次亲自试飞，还需做好万全防护，莫要如此冒险了。朕可还指望你给朕带出更多巧匠大工呢。”
茅焦老脸一红，讪笑道：“臣……臣一时激动，忘了形了，陛下教训的是。”
就在这时，扶苏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经过这一连串的惊喜和震撼，此刻的他早已是饥肠辘辘。
胥坤立刻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时辰不早了，是否该回宫用膳了？”
扶苏抬头看了看天色，确实已近黄昏，便点了点头：“嗯，摆驾回宫吧。”
他又勉励了茅焦和工学院众人几句，便登上龙辇，在龙卫的护卫下，起驾返回咸阳宫。
回到宫中，御膳房早已准备好了晚膳。依旧是精致的四菜一汤，但或许是今日体力脑力消耗巨大，扶苏觉得胃口格外好。
科技要发展，军队要强大，这些事情急不得，就像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敌人，也要一个一个地清理一样。
而帝国的车轮，就在这明与暗的交织中，继续坚定不移地向前碾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