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长期放血的尸体,那魂飞魄散的孩子,这桩桩件件,又是天理难容、人神共愤的恶行!
一个对万人施以仁德的大善人,同时又是杀害无辜,手段残忍的帮凶!
极致的善,与极致的恶,竟如此荒诞而真实地凝聚在一个人身上!
秦明感到一阵强烈的恍惚,仿佛行走在现实与虚妄的夹缝之中。
他最初的想法简单而直接:找到柳红烟的尸身,助其解脱,再将凶手绳之以法,公之于众,以血还血!快意恩仇,天经地义!
可如今……
看着眼前这数万张依赖孔积德而活的面孔,想着这庄内庄外一片祥和安宁的景象。
杀了孔积德,真的对吗?
他的善行,是否足以抵消他的罪孽?
或者说,他的善,是否就能成为他恶行的免罪金牌?
而自己有资格审判这一切吗?
这数万人的生计、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又该由谁来维系?
是否会因他的死而瞬间崩塌,重新陷入流离失所?
阳光温暖,集市喧闹,孩童的笑声清脆悦耳。
可秦明的心,却如同坠入了冰冷的深潭。
心境湖上,白袍“秦明”的神色有些模糊,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丝丝涟漪。
他失去了继续“游览”的兴致,脸上那抹仙风道骨的闲适也淡去了几分,只余下深沉的思索。
“孔善人,庄内景象,贫道已领略于心。善人功德,感天动地。贫道有些乏了,不如先回府歇息?”
秦明声音略显低沉地开口。
孔积德察言观色,见秦明似乎兴致不高,虽有些不解,但也从善如流。
“道长说的是,逛了许久,也该歇歇了。请!”
两人返回孔府,刚踏入主厅,便与厅中坐着的唐氏三兄弟迎面撞上。
唐大居中,唐二、唐四分坐两侧,唐四的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已恢复大半,正端着茶盏。
“三位道友。”
秦明仿佛毫无所觉,自然地稽首见礼。
唐氏兄弟也起身还礼。
唐大目光在秦明和孔积德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孔积德连忙笑着打圆场。
“方才陪秦道长在庄内集市走了走,道长对庄内百姓的安乐景象赞誉有加,实在令孔某汗颜。”
秦明顺势接过话头,捋须笑道:“是啊,孔善人仁德广布,庄民们对三位‘仙师’也是推崇备至,言必称颂仙师法力高强,护佑一方平安。”
他目光一转,仿佛这才注意到唐四的异样,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一丝关切。
“咦?唐四道友这是…?贫道观道友气色似有不佳?可是昨夜修炼太过劳神?”
唐四放下茶盏,脸上挤出一个略显虚弱但还算自然的笑容,摆了摆手。
“多谢秦道兄关心,无妨无妨,一点小事。练功时岔了气,调息片刻便好。”
他语气轻松,将清晨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轻描淡写地带过。
“原来如此。”
秦明露出恍然之色,点头道。
“修行之道,贵在张弛有度。道友还需多加保重才是。”
这番打诨插科,看似寻常寒暄,却巧妙地将三方各自心中的疑虑暂时压下。
唐氏兄弟以为孔积德定是为了掩饰他们的行踪,故意将秦明带出去“闲逛”,以免被他看出端倪。
这应对还算及时。
孔积德则是以为唐四爷故作不解,想必也是为了在秦道长面前掩饰,隐瞒他们刚刚见过的事情,以免引起怀疑。
一场潜在的危机,在秦明看似无意的引导和双方各怀鬼胎的默契下,消弭于无形。
“秦道兄见谅。”
唐大适时起身,对秦明拱了拱手。
“四弟身体微恙,贫道还需带他回去再调息一番,先行告退了。”
“道友请便。”秦明含笑回礼。
唐氏三兄弟转身离开主厅。孔积德也借口去安排晚膳,告退离去。
秦明目送他们离开,也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
关上房门,他脸上的平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专注。
破魔之眼无声开启,强大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蛛网,牢牢锁定唐氏兄弟所在的内院方向。
内院,唐氏兄弟的房间。
唐大仔细探查了唐四的脉象和气息,紧绷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长长吁了口气。
“还好,气血已平,本源无碍。老四,感觉如何?”
唐四活动了一下筋骨,脸上露出真切的后怕和愧疚。
“大哥,二哥,我…我没事了。方才…方才我差点就…冒犯两位兄长了!我真是该死!”
他回想起失去理智时攻击兄长的场景,眼中满是懊悔。
唐大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胡说什么!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失控非你所愿,何罪之有?只要你没事就好。”
一旁的唐二眉头却紧紧锁着,眼神中充满了浓重的疑惑和不安。
“这事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来回踱了两步,压低声音,语气急促。
“昨晚我们明明才刚饮下‘赤血’!按照以往的经验,至少能压制我们体内的尸气七八日,让我们维持‘人相’不散,心绪也能相对平和!就算偶尔情绪波动,也只是暴躁些,何至于像今日这般…这般彻底失控,形同凶兽?!”
确实,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失控过了。
上一次失控,唐四杀了一个庄内普通人,这让他们更加谨慎,一直避免失控。
唐二猛地看向唐四。
“老四,你再仔细想想,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唐四努力回忆着,脸上也浮现出困惑。
“异常?没有特别的…就是突然!毫无征兆!我感觉胸口猛地一热,像是气血瞬间被点燃、被抽空!然后…然后全身的力量和那赤血的暖意就…就凭空消失了!快得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眼中还残留着当时的恐惧。
“就像是…被人硬生生从体内夺走了一样!”
“凭空消失?被人夺走?”
唐大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缓缓摇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怎么可能?‘赤血’乃是由‘他(她)’心血所化,蕴含赤阳,一旦融入我等体内,除非我们主动消耗或自然逸散,外力绝难强行剥离!更别说如此彻底、如此迅速!”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沉的暮色,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警惕。
“此事太过蹊跷!绝非偶然!恐怕…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数出现了…或者…是‘他(她)’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严厉。
“无论如何,以后我们都要更加小心!加倍小心!绝不能再让失控的事情发生!否则…一旦伤及无辜,那便是万死难赎的罪过了!”
房间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
唐二和唐四都沉重地点了点头。
唐四眼中那份对兄长的愧疚,更深了一层。
而唐大望着窗外的眼神,则充满了对未知变故的深深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