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灰雾如同凝固的冰水，沉重地包裹着这片龟裂的幽冥空地。陈默紧紧抱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儿，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囡囡冰凉的小脸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囡囡手腕上那条锈迹斑斑的暗红锁链，如同一条毒蛇，冰冷地缠绕着她纤细的腕骨，另一端深深没入流淌着暗红粘稠物的地面深处，将她牢牢钉在这片死地。
“爸爸……锁链……好冷……好重……”囡囡的小脸埋在父亲颈窝，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
“别怕，囡囡，爸爸在，爸爸一定……”陈默的安抚戛然而止。
“呼……”
空地边缘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灰雾，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涌、撕裂！一股冰冷、暴戾、带着斩尽妖邪的森然煞气，如同万载寒冰骤然解冻，又似亿万刀剑同时出鞘，猛地从雾中透出！灰雾如同畏惧般向两侧疯狂退散。
一个高大、魁梧、几乎顶着灰蒙蒙“天穹”的身影，笼罩在翻腾不息、比忘川河水更深沉粘稠的浓重黑雾之中，无声无息地踏了出来。黑雾如同活物般缠绕、翻滚，看不清具体面目，唯有深处两点猩红如血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一切阻碍，冰冷、漠然、毫无情感地投射在空地中央紧紧相拥的父女身上。
钟馗！
他来了！债主亲临！
一股庞大到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轰然降临！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铅汞，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冰渣。陈默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脖颈上那条污秽的“秽魂索”猛地收紧了一瞬，带来窒息般的冰冷刺痛！怀中的囡囡更是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小小的身体瞬间僵直，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连颤抖都无法做到！
黑雾中的存在，那两点猩红血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一个宏大、威严、带着金属摩擦般冰冷颤音的意念，如同炸雷般直接轰入陈默的脑海，每一个字都带着审判的重量：
“时辰……已至……”
“阴债……当偿……”
“汝……选……”
“寻……或……替？”
冰冷的选择，再次如同绞索般勒紧！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低头看着怀中因恐惧而小脸惨白、眼神空洞的女儿，那手腕上冰冷沉重的锁链如同毒蛇缠绕。寻？踏入更深层的幽冥寻找替代品？七日时限已过大半，囡囡被锁在此地，他根本无从寻找！替？献祭囡囡？绝无可能！
绝望的冰水与父爱的火焰在心底疯狂交织、燃烧！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迎向黑雾深处那两点冰冷的猩红血光，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哑地咆哮出声，声音在恐怖的威压下支离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偿！用我自己！放开她！”
最后一个字吼出，仿佛抽干了所有气力。但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却在他眼中燃起。为了囡囡，魂飞魄散又如何？
黑雾中的存在似乎微微一顿。那两点猩红血光落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赞许，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确认？
“善……”
宏大的意念响起，带着一种“交易达成”的冰冷宣告。
“以魂……抵债……”
“血契……为凭！”
话音落下的瞬间，黑雾猛地剧烈翻腾！一只巨大的、勉强可称为“手”的存在，从翻涌的黑雾中缓缓探出！那并非血肉之手，更像是由纯粹的、冰冷的黑暗能量凝聚而成，表面覆盖着虚幻的、如同玄铁打造的狰狞臂甲纹路，指尖锋锐如刀！
这只巨大的黑暗之手，隔空对着陈默左臂上那片青色的鬼头烙印，遥遥一抓！
“嗡——！”
左臂上的烙印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青芒！那光芒不再温和，而是充满了狂暴的、撕裂般的痛苦！烙印仿佛活了过来，无数道冰冷锐利的青色光线从烙印中心爆发，如同活蛇般疯狂地刺入陈默的血肉、筋骨、乃至灵魂深处！剧痛！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剧痛！陈默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衣衫，眼前阵阵发黑！
与此同时，缠绕在囡囡手腕上的那条暗红色锁链，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锁扣自行弹开！那条禁锢了她许久的冰冷锁链，如同失去生命的死蛇，软软地垂落在地，迅速化作一滩暗红色的锈迹，被龟裂的地面吸收，消失无踪！
“囡囡！”锁链脱落的瞬间，陈默强忍着左臂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怀中的女儿向外一推！“跑！离开这里！别回头！”
囡囡小小的身体被推得踉跄几步，脱离了那恐怖威压的核心范围。她小脸煞白，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看着父亲痛苦扭曲的脸庞和左臂上爆发的恐怖青芒，似乎想哭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跑——！”陈默目眦欲裂，再次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这一声如同惊雷，终于震醒了囡囡。她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看了一眼父亲，又恐惧地看了一眼黑雾中那两点冰冷的猩红血光，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无尽恐惧的哭喊，转身迈开小腿，不顾一切地朝着来时的方向——那片浓重的灰雾深处——跌跌撞撞地跑去！小小的身影很快被翻滚的灰雾吞噬。
看着女儿消失在雾中，陈默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了一丝。剧痛依旧撕扯着他的左臂和灵魂，但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感，奇异地在绝望的冰原上弥漫开来。他艰难地抬起头，嘴角甚至扯出一个惨淡的弧度，迎向黑雾深处那两点冰冷的猩红。
“来吧……”
黑雾中的钟馗似乎对囡囡的逃离毫不在意。他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这个签下了血契的债奴。那只巨大的、由纯粹黑暗能量凝聚的狰狞手臂，五指猛地张开，对着陈默左臂上爆发的青芒中心，凌空一抓！
“嗤啦——！”
一声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恐怖声响！
陈默左臂上那片爆发出刺目青芒的鬼头烙印，连同周围一大片血肉，竟然被一股无形的、霸道绝伦的力量硬生生地“剥离”了出来！没有鲜血飞溅，因为伤口瞬间被一种冰冷的、青黑色的能量封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状！而被剥离出来的，是一个由无数疯狂扭动的青色光线构成的、如同活物般的“鬼头”虚影！那虚影的核心，正是那片青色的烙印！它剧烈地挣扎、嘶鸣着，散发出浓郁的灵魂气息和阴债的因果之力！
这正是陈默欠下的“阴债”本源！是他部分灵魂和因果的具现！
剥离的痛苦远超想象！陈默连惨叫都无法发出，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瞬间瘫软在地！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剧烈摇曳，濒临熄灭！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耳边只剩下自己微弱到极点的喘息和那鬼头虚影不甘的尖啸！
钟馗巨大的黑暗手臂抓着那团由青色光线构成的、挣扎不休的鬼头虚影，缓缓收回翻腾的黑雾之中。那两点猩红血光注视着手中这团蕴含着债奴灵魂本源和因果的“果实”，似乎带着一丝……满意？
黑雾开始向内收缩、凝聚。钟馗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仿佛完成了此行的目的，即将带着“债务”离去。
结束了？
陈默的意识沉沦在无边的黑暗和痛苦之中，残存的念头只有一丝解脱。囡囡……应该能逃出去吧……
然而，就在钟馗的身影即将彻底消失在翻涌的黑雾之中，那团被剥离的、由青色光线构成的鬼头虚影即将被彻底纳入黑雾的刹那——
异变陡生！
“轰隆——！！！”
整个幽冥空间，猛地剧烈一震！仿佛沉睡的远古巨兽被彻底激怒！一股比钟馗降临更加浩瀚、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死亡气息，如同宇宙初开时的寒潮，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这股气息冰冷、威严、带着主宰一切生死的无上意志，瞬间压过了钟馗的煞气！
陈默脖颈上那条一直沉寂的“秽魂索”，仿佛受到了这股气息的刺激，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污秽黑光！索链表面无数痛苦哀嚎的鬼脸瞬间变得无比清晰、狰狞！索链猛地绷紧！另一端延伸向虚空的尽头，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仿佛要将他灵魂拖入无底深渊的恐怖拉力！
“呃啊！”陈默瘫软的身体被这股力量猛地拽起，又重重摔在地上，剧痛让他残存的意识瞬间清醒了一丝！
灰雾疯狂地旋转、撕裂！一个庞大到无法形容的阴影轮廓，在幽冥空间的“上方”缓缓凝聚、显现！那轮廓仿佛由最纯粹的死亡法则和冰冷的星辰尘埃构成，高达千丈！端坐于无形的王座之上，俯视着下方如同尘埃般的钟馗和陈默！两点如同燃烧的寒冰地狱般的巨大光芒，穿透层层空间，冰冷地落下！目光首先扫过钟馗手中那团挣扎的青色鬼头虚影，随即落在了陈默身上，尤其是他脖颈上那条爆发出污秽黑光的秽魂索！
阎王！真正的十殿阎罗之一！祂被惊动了！
一个宏大、缓慢、仿佛由亿万星辰运转和亡魂终末叹息共同组成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星河洪流，瞬间灌满了整个幽冥空间：
“钟……馗……”
那意念中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冰冷怒意。
“汝……越界……”
“此魂……身负……阎帖……血债……”
“更系……秽魂索……罪业……”
“其魂……其债……当归……阴司……审判……”
“汝……安敢……私取？！”
每一个字都带着碾碎时空的重量！钟馗周围翻腾的黑雾在这恐怖的威压冲击下，如同沸水泼雪，瞬间消散了大半！露出了一个更加凝实、却依旧笼罩在深邃暗影中的高大轮廓！他手中那团挣扎的青色鬼头虚影，在这至高无上的死亡意志面前，也瞬间变得黯淡、萎靡！
钟馗那两点猩红血光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桀骜不驯、狂暴绝伦的斩妖煞气冲天而起，硬生生顶住了阎王那浩瀚的死亡威压！他并未退缩，那宏大的、带着金属颤音的意念针锋相对地响起，充满了斩妖天师的不屈与骄傲：
“阎君……明鉴！”
“此魂……欠吾……阴债……血契……已成！”
“吾取……债偿……天经……地义！”
“汝之……阎帖……秽索……乃……其后……之罪！”
“因果……先后……岂可……混淆？！”
两大至高存在的意念在幽冥虚空激烈碰撞！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龟裂的地面剧烈颤抖，灰雾被彻底撕碎湮灭！陈默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被两股恐怖到无法想象的力量疯狂撕扯！左臂被剥离烙印的伤口剧痛钻心，脖颈上的秽魂索越收越紧，灵魂仿佛要被硬生生扯成两半！他蜷缩在地上，连惨叫都发不出，只能被动承受着这灭顶之灾！
“放肆！”
阎王的意念如同灭世雷霆，带着被忤逆的滔天震怒！
“阴司……铁律……至高……无上！”
“凡入……幽冥……之魂……皆归……吾辖！”
“汝……恃功……骄狂……私刑……夺魂……”
“当……惩！”
最后一个“惩”字落下，幽冥虚空之上，那庞大无比的阎王轮廓猛地抬起了手臂！一只完全由浓缩的死亡法则和冰冷星光凝聚的巨手虚影，覆盖着无数条横贯虚空的、锈迹斑斑的法则锁链纹路，带着审判万灵的绝对意志，朝着钟馗那凝实的暗影轮廓，狠狠拍下！巨掌所过之处，空间寸寸冻结、碎裂！发出令人灵魂崩坏的哀鸣！
钟馗的猩红血光骤然收缩，随即爆发出更加强烈的凶戾光芒！他发出一声震动幽冥的无声咆哮！手中那团黯淡的青色鬼头虚影被他瞬间捏碎、吸收！他整个凝实的暗影身躯爆发出冲天的黑红色煞气，那柄在画像中见过的、巨大的、仿佛能斩断因果的虚幻剑影，在他手中骤然凝聚成型！剑身缠绕着无数挣扎哀嚎的妖邪虚影！
面对阎王毁天灭地的一掌，钟馗不退反进！手中那柄缠绕着无尽煞气的巨剑虚影，带着斩破一切束缚、诛灭万般邪祟的桀骜意志，朝着那覆盖着法则锁链的死亡巨掌，逆斩而上！
“铮——！！！”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巨响在幽冥核心炸开！那并非是声音的碰撞，而是两种至高法则、两种无上意志的正面交锋！是斩妖除魔的煞气与主宰生死的权柄的终极对决！
碰撞的中心，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彻底粉碎！一个巨大的、吞噬一切的、由纯粹混乱能量构成的漆黑漩涡瞬间诞生！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灭世风暴般向四面八方疯狂肆虐！龟裂的大地如同纸片般被掀起、粉碎！忘川河在遥远的彼岸掀起滔天血浪！奈何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陈默首当其冲！他离碰撞的中心太近了！在那毁天灭地的能量风暴席卷而来的瞬间，他脖颈上的秽魂索猛地爆发出最后的污秽光芒，似乎想将他牢牢锁死在这片毁灭之地！左臂的伤口也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死亡！真正的、形神俱灭的死亡就在眼前！
就在这最后的刹那，一个意想不到的微弱联系，如同黑暗中的一丝星火，在他濒临破碎的意识中闪过——是囡囡！是血脉的羁绊！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点东西！
求生的本能和守护女儿的执念在绝境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辉！陈默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不是抵抗，而是不顾一切地扑向那狂暴能量风暴的边缘，同时将残存的所有意念，疯狂地注入脖颈上那条几乎要将他勒死的秽魂索！
他要利用这连接着阎王法则的索链！利用这被两大至高存在交锋彻底搅乱的幽冥法则！他要赌！赌这污秽的索链在混乱中，反而可能成为一丝逃出生天的“锚”！
“囡……囡……”他破碎的意念无声地呐喊。
就在他的身体即将被毁灭性的能量乱流彻底吞噬的瞬间——
“嗡！”
脖颈上那条爆发出污秽黑光的秽魂索，在陈默孤注一掷的意念和周围狂暴混乱的空间乱流双重作用下，猛地剧烈震颤起来！索链表面无数哀嚎的鬼脸瞬间扭曲、破碎！另一端延伸向虚空的力量变得极其不稳定！
紧接着，秽魂索绷紧到极限的索链，竟然在狂暴的空间乱流撕扯和陈默自身意念的疯狂牵引下，硬生生地……断裂了！
“嘣——！”
一声仿佛灵魂被扯断的脆响！
断裂的秽魂索如同两条失去生命的毒蛇，瞬间被卷入狂暴的能量乱流，绞得粉碎！而索链断裂的瞬间，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源自幽冥法则本身的排斥力量，混合着空间乱流的撕扯，猛地作用在陈默身上！这股力量不再是锁链的拖曳，而是一种将他这个“错误”、这个“异物”彻底驱逐出幽冥的排斥！
“啊——！”
陈默只感觉身体被无数只巨手抓住，疯狂地撕扯、抛甩！眼前是光怪陆离、急速旋转的破碎空间景象！耳边是能量风暴的尖啸和空间碎裂的轰鸣！左臂的剧痛和灵魂的撕裂感达到了顶点，意识如同狂风中的残烛，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和混乱彻底吞噬！
……
冰冷。刺骨的冰冷。
还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湿润感？
陈默的意识如同沉在万载寒冰的湖底，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浮起。沉重的眼皮仿佛被胶水粘住，每一次尝试睁开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身体的感觉一点点回归——剧痛！左臂如同被烙铁反复灼烧，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脖颈处也残留着冰冷的勒痕感和污秽的侵蚀感。肺部火辣辣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气？
泥土？
这个认知如同电流般刺穿了混沌的意识！他猛地用尽全身力气，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让他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震得全身剧痛，仿佛骨头都散了架。
视线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蒙蒙的、低垂的天空。细密的雨丝无声地落下，带着深秋的寒意，打在他脸上、身上，带来冰冷的触感。雨水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冲淡了记忆中那浓烈到化不开的幽冥腐臭。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环顾四周。
这里……是城郊？一片荒芜的野地。脚下是泥泞湿滑的黄土，混杂着枯黄的草梗和碎石。不远处，是几座低矮的、长满了荒草和苔藓的土坟包。更远的地方，是城市边缘模糊的、在雨幕中显得灰暗的轮廓线。空气冰冷潮湿，带着泥土和草木腐败的气息，却无比真实，充满了……属于阳间的生机！
我……回来了？！
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陈默挣扎着想坐起来，左臂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差点再次晕厥。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
衣袖早已破碎不堪，露出手臂。左臂靠近肩膀的位置，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那伤口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边缘如同被最锋利的刀刃切割过，又像是被高温瞬间灼烧碳化，深可见骨！没有流血，因为伤口已经被一种青黑色的、冰冷的能量物质彻底封住，像一块丑陋的、散发着微弱不祥气息的黑色焦痂，死死地烙印在皮肉之上！这正是钟馗剥离阴债烙印留下的恐怖印记！伤口周围，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蔓延向肩膀和胸口，带来阵阵阴冷的刺痛和麻木感。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那里没有绳索，却残留着一圈清晰的、青黑色的勒痕，皮肤下隐隐有污秽的黑色细线在蔓延，如同活物，带来持续的冰冷刺痛和轻微的眩晕感。这是秽魂索断裂后残留的诅咒印记。
“囡囡！囡囡呢？！”巨大的恐惧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陈默猛地抬头，不顾一切地在泥泞的野地里搜寻！目光扫过冰冷的雨幕、荒芜的坟包……
“爸爸……”
一声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带着无尽恐惧和虚弱的稚嫩呼唤，从不远处一座低矮坟包的背风处传来。
陈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朝着声音的方向扑去！
绕过那座长满荒草的坟包。
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背靠着潮湿的墓碑。正是囡囡！她浑身湿透，单薄的睡衣紧贴着小小的身体，沾满了泥浆。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冻得发紫，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雨水中瑟瑟发抖，像一只被遗弃的、濒死的幼猫。
当看到陈默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时，囡囡那双因为恐惧和寒冷而有些失神的大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爸爸……冷……好冷……”她伸出冰冷的小手，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
“囡囡！我的囡囡！”陈默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女儿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搂入怀中！用自己残破的身体尽可能地为她遮挡冰冷的雨水。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凉的雨水，从他脸上滑落，滴在女儿湿漉漉的头发上。
“不怕了……囡囡不怕了……爸爸在这里……我们回家了……我们真的回家了……”他哽咽着，一遍遍地重复着，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奇迹刻入骨髓。
囡囡依偎在父亲唯一还算温暖的怀抱里，小小的身体依旧在剧烈地颤抖，但那双大眼睛里的恐惧，在父亲熟悉的气息和怀抱中，终于一点点褪去，只剩下极致的疲惫和虚弱。她的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破烂的衣襟，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很快便在巨大的惊吓和寒冷中，沉沉睡去，只是小小的眉头依旧紧锁着，仿佛在梦中也无法摆脱那幽冥的冰冷。
冰冷的秋雨无声地落下，冲刷着这片荒凉的坟地，也冲刷着这对劫后余生的父女身上的泥泞和幽冥的气息。
陈默紧紧抱着沉睡的女儿，感受着她微弱却真实的心跳和呼吸，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庆幸感淹没了他。回来了。终于从那个绝望的深渊爬回来了！
然而，左臂那焦黑烙印处传来的阵阵阴冷剧痛，脖颈上那青黑色勒痕残留的污秽刺痛，以及灵魂深处那仿佛被永久撕裂了一块的沉重感和空虚感，都在无声地尖叫着，提醒着他付出的代价。
阴债，并未真正偿清。钟馗烙印被强行剥离，但代价是他的部分灵魂本源和血肉被永久带走，留下了这个如同诅咒般的焦黑伤口。阎王帖的因果和秽魂索的诅咒虽然因为索链断裂而暂时中断了直接的索命报应，但那残留的印记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烙印在他的身体和灵魂深处。
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儿苍白的小脸，看着她手腕上那只在泥水中依旧闪烁着微弱银光的“平安”镯子。为了这个平安，他付出的代价，是永远无法摆脱的幽冥印记和残缺的灵魂。
雨，渐渐停了。灰蒙蒙的天空透出一点惨白的天光。
陈默咬紧牙关，忍着左臂钻心的剧痛和全身的虚弱，艰难地抱着沉睡的女儿，从冰冷的泥水中挣扎着站起。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城市边缘那模糊的轮廓，一步一步，踉跄而坚定地走去。
每一步踏在泥泞的土地上，都留下一个带着血水和泥浆的脚印。左臂的焦黑烙印在湿冷的空气中散发着微弱的青黑色气息。脖颈的勒痕在苍白的皮肤下隐隐作痛。
前路茫茫。带着幽冥的印记，背负着残缺的灵魂，他该如何在阳世继续生存？那些印记是否会引来新的灾厄？阴司的注视是否真的已经远离？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怀中的女儿是温热的，她的心跳是真实的。为了这份真实，为了“平安”二字，即使前路是更深的荆棘，是永恒的诅咒，他也必须走下去。
雨后的荒野，一片死寂。唯有那个抱着孩子、踉跄前行的身影，在灰白的天光下，拖着一道长长的、孤独而沉重的影子，一步步走向未知的、被幽冥标记过的未来。那左臂的焦黑烙印，如同一个永恒的伤疤，一个沉默的警告，烙印在血肉之上，也烙印在命运的长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