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峪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怀中的飞蛾玉佩和那封羊皮密信却比刀锋更冰冷刺骨。通敌!这两个字如同千斤重锤砸在我的心头。赵千总这条线,远比我想象的更黑、更毒。我必须立刻返回塔山铺,趁热打铁,在他还未得知黑风峪变故、心神未定之际,再敲他一记重锤!
我没有回广宁城,而是绕道荒原,昼夜兼程,直奔塔山铺。抵达时已是次日黄昏,残阳如血,将那座孤零零的土围子染上一片凄厉的红。守门的兵卒认出了我这个“京里来的瘟神”,脸色难看地放行,眼神中混杂着畏惧和厌烦。
我径直闯入赵千总那间简陋的官廨。他正坐在案后,对着一份文书发愁,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是我,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如同锅底。
“杜千户?”他放下文书,语气生硬,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你不是回广宁了吗?又来作甚?我这塔山铺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懒得跟他虚与委蛇,大步走到案前,将那份从山羊胡中年人身上搜出的羊皮密信“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没有打开,只是让那特殊的火漆和隐约的飞蛾纹路暴露在他眼前。同时,我的手看似随意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他。
“赵千总,”我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压力,“本官刚截获一伙形迹可疑的商队,激战之下,得了此物。你可知这是何物?”
赵千总的目光一接触到那火漆和纹路,瞳孔骤然收缩,虽然极力掩饰,但那一闪而逝的惊骇和慌乱,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作镇定道:“杜千户,你这是何意?一封信而已,本官如何得知?”
“哦?不知?”我冷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更强,“那商队领头之人,临死前可是招认,这批‘皮货’是要经由你塔山铺,送往……辽河对岸的!赵千总,你戍守边关,职责所在,莫非对此竟一无所知?!”
“辽河对岸”四个字,我刻意加重了语气,如同惊雷炸响在赵千总耳边。他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我:“杜文钊!你……你休要血口喷人!什么商队?什么对岸?本官一概不知!你……你竟敢私自截杀商旅,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我嗤笑,手指点了点那封密信,“这信上的印记,赵千总当真不认识?要不要本官现在就将此信,连同那几车‘皮货’(我刻意强调这两个字)的残骸,一并呈送广宁守备,甚至……直送辽东督师行辕?看看孙督师麾下,是不是真有这等吃里扒外、资敌通虏的蛀虫!”
我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将“通敌”的帽子直接扣了过去。赵千总浑身一颤,眼神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刀柄,似乎想拼个鱼死网破。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门外的亲兵似乎察觉到不对,脚步声向门口靠近。
我心中冷笑,知道火候已到,不能真逼他狗急跳墙。我话锋突然一转,语气稍微缓和,但依旧冰冷:“赵千总,你我同朝为官,何必闹到如此地步?本官此来,并非要置你于死地。只是……这辽东的水太深,本官奉旨查案,总得有个交代。你若能助我查明这信物来源,揪出幕后黑手,或许……还能将功折罪。”
这是给他一个台阶,也是抛出诱饵。我要让他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还能帮他“洗清”嫌疑。
赵千总死死盯着我,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变幻不定,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摸刀的手缓缓松开,颓然坐回椅子上,声音沙哑:“杜千户……你……你到底想怎样?”
“很简单,”我压低声音,“告诉我,这飞蛾印记,代表什么?这信,原本要送给谁?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只要你实话实说,本官或可念在你戍边有功,法外开恩。”
赵千总低着头,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都暗了下来。 最后,他发出一声长长的、颤抖的呼吸,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 “是……是京里的一位贵人……通过永盛货栈联系的我……我只负责……负责让货物安全过境,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太多……那信,是……是给对岸接货人的凭证……”
他说的含糊其辞,但承认了关键环节。京里的贵人,永盛货栈,对岸接货人——这条线清晰了。
“那位贵人,是谁?”我紧逼一句。
赵千总猛地摇头,脸上露出真正的恐惧:“不……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都是单线联系,我……我不敢问!”
看他的样子不似作伪,那个级别的秘密,确实不是他一个边镇千总能触及的核心。
我见好就收,将密信收回怀中。“赵千总,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你好自为之,若再有不轨之举,休怪本官无情!”我撂下这句话,转身便走,不再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走出官廨,塔山铺已笼罩在暮色之中,寒风凛冽。我知道,赵千总此刻必然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会想办法向他的主子报信,而这,正是我想要的。我就是要打草惊蛇,让那条藏在暗处的大蛇动起来!
我回到临时住处,紧闭房门。掏出那封羊皮密信,在灯下仔细端详。火漆完好,我犹豫再三,没有拆开。现在拆信风险太大,可能触发什么禁制或导致信息失效。这封信,是我下一步棋的关键,必须用在刀刃上。
塔山铺这一趟,险象环生,但收获巨大。赵千总这根线已经松动,通敌的证据初步到手。接下来,我的目标必须指向更高处——那个京里的“贵人”,以及这条走私线的最终目的地。广宁城,乃至辽东督师行辕,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前方的路更加迷雾重重,但也更加接近真相的核心。我吹熄油灯,在黑暗中握紧了刀柄。下一站,该回广宁了,那里,才有能解开“飞蛾”之谜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