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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的石壁。

渗着经年不化的寒气。

那寒气钻骨。

比腊月雪地埋进脖子的冰碴子还要刺骨。

张锐被铁链吊在刑架上。

棉袍早已被冰水浸透。

冻成硬邦邦的壳。

紧紧裹在他身上。

每动一下。

布料摩擦皮肤都像刮胡子刀在割肉。

他刚从昏沉中惊醒。

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

便听见隔壁传来李宾撕心裂肺的哭喊。

“啊 —— 我的手!”

那声音尖得像杀猪刀刮过铁板。

听得他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顺着脊椎往下爬。

“张大人醒了?”

陆炳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不高。

却像冰锥砸在空缸里。

他手里把玩着一柄淬了冰的铁尺。

尺面滑溜溜的。

映出张锐惨白的脸。

连眼角的眼屎都看得清楚。

缇骑端着一盆炭火走进来。

炭火 “噼啪” 爆了个火星。

溅在石壁上。

发出 “滋滋” 声。

白烟一冒就没了。

这火星照亮了刑架旁堆着的刑具。

夹棍齿棱磨得发亮。

烙铁凹槽里凝着黑红的血渍。

每样东西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像刚从地狱里捞出来的。

“陆指挥……

有话好好说……”

张锐的牙齿打着颤。

“咯咯” 响。

铁链随着他的哆嗦发出 “哗啦” 声。

混着牙齿打颤的动静。

像在奏丧乐。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真的!

江南盐商每年给刘首辅送的礼。

比给我的多十倍!

还有谢迁。

他儿子在苏州强占的绸缎庄。

光是铺面就占了半条街……”

他急着往外倒。

想把水搅浑。

好把自己摘出去。

“这些稍后再说。”

陆炳用铁尺挑起张锐的下巴。

铁尺冰得刺骨。

张锐猛地一颤。

陆炳的目光如锥子般扎进他眼里。

“先说说。

昨天在刘府。

是谁先提‘三年必乱’的?

又是谁撺掇着要联名弹劾陛下?”

张锐的喉结滚了滚。

像吞了只癞蛤蟆。

眼珠飞快打转。

左瞟瞟右看看。

他想把祸水泼给王逊。

又怕王逊那犟驴反咬一口。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陆炳忽然挥了挥手。

“去。

让张大人醒醒神。”

两名缇骑上前。

拎起烧红的烙铁。

烙铁尖泛着橘红的光。

“呼” 地凑到张锐脸颊前。

滚烫的热气燎得他皮肤发疼。

汗毛瞬间焦了。

昨夜梦里的银票瞬间变成了眼前的烈焰。

张锐吓得魂都飞了。

“是王逊!是王逊先说的!”

终于崩不住。

哭喊着求饶。

“他说陛下连太妃都敢得罪。

迟早要逼反藩王。

还说…… 还说只要咱们联名上书。

各地巡抚定会响应……

他们都收过咱们的银子!”

“哦?巡抚响应?”

陆炳示意缇骑放下烙铁。

铁尺在掌心轻轻敲击。

“笃笃” 响。

像敲在张锐的心上:

“哪些巡抚?

他说没说名字?”

“说了!说了!”

张锐的声音带着哭腔。

唾沫星子溅在铁链上。

“南直隶巡抚、浙江巡抚。

还有…… 还有他的姻亲。

湖广巡抚!

他说这些人都受了咱们的好处。

只要咱们登高一呼…… 他们就敢跟着反!”

缇骑在一旁飞快记录。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比烙铁的热气更让人心慌。

张锐看着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被记下来。

忽然觉得舌头像被割掉般难受。

他深知。

这些话要是传到御前。

别说他自己。

连那些巡抚都得跟着掉脑袋。

江南的盐商也得被抄家灭族。

“还有李宾。”

陆炳忽然话锋一转。

铁尺指向隔壁。

隔壁的哭喊刚弱下去。

又被这声问惊得拔高了些:

“他挪用河工款。

你知情吗?”

张锐的身子猛地一僵。

铁链 “哐当” 晃了晃。

去年黄河疏浚。

他确实从李宾那里分了五千两。

用那银子给小妾买了支赤金镶宝石的簪子。

此刻却只能硬着头皮否认:

“不知!

我只知道他贪。

具体贪了多少…… 我真不清楚啊!”

“看来张大人是忘了。”

陆炳从袖中掏出那张扬州盐商的银票。

在火把下晃了晃。

银票边角被体温焐得发软。

“这张五千两的票子。

出票日期正好是河工款下拨那天。

难不成。

盐商还会平白无故给你送钱?”

银票上的朱印像只眼睛。

死死盯着张锐。

他的脸瞬间垮了。

像被抽走了骨头。

瘫在铁链上呜咽:

“是…… 是我分了五千两……

我该死!我不是人!

求陆指挥给我条活路啊!

我还知道盐商的走私账本!我交出来!”

“活路?”

陆炳冷笑一声。

将银票扔给记录的缇骑。

“等你把盐商走私的账本交出来。

再说活路吧。”

张锐的哭声戛然而止。

眼里闪过一丝悔意。

但很快被恐惧压下去。

他知道。

那本账本藏在书房的夹层里。

记着近十年江南盐商通过他打点官员、偷逃盐税的明细。

光巡抚级别的官员就记了七个。

一旦交出去。

半个文官集团都得跟着陪葬。

可看着刑架旁那盆烧得通红的炭火。

他终究还是咬了咬牙。

命都快没了。

还管别人?

“在…… 在书房东墙第三个书架。

把《论语》第三册抽出来。

后面有暗格!”

半个时辰后。

李宾的惨叫声渐渐低了下去。

变成了哼哼唧唧的呜咽。

他被夹棍夹断了两根手指。

指骨碴子都露了出来。

昏死过去三次。

每次都被冷水泼醒。

最后终于招认了挪用赈灾银的去向。

“除了…… 除了给自己买地。

还有两万两……

送给了刘健的门生。

说是…… 说是打通升迁的关节。

让他在吏部给我挪个好位子……”

“刘首辅知道吗?”

陆炳用冷水泼醒他。

冷水浇在断指上。

李宾 “嗷” 地叫了一声。

陆炳看着他断指处渗出的血染红了地面。

汇成一小滩。

李宾哆嗦着点头。

血沫从嘴角涌出。

“他…… 他说‘水至清则无鱼’……

让我…… 让我看着办……

还说…… 说都是为了‘大明根基’……”

这句话像块石头。

重重砸在陆炳心头。

他一直怀疑刘健纵容下属贪腐。

却没想到老首辅竟会说出这种话。

还把贪腐说成 “为了大明”。

缇骑将供词念给他听时。

李宾已经没了力气哭喊。

只是盯着天花板傻笑。

嘴里反复念叨着 “水至清则无鱼”。

像个疯癫的傻子。

最后提审王逊时。

天已经蒙蒙亮了。

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

透过诏狱的小窗照进来。

却暖不了半分寒气。

这个平日里梗着脖子的武选司员外郎。

此刻被铁链吊在半空中。

琵琶骨被铁钩穿透。

鲜血顺着铁链往下滴。

“嘀嗒…… 嘀嗒……”

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却依旧不肯松口。

“阉党爪牙!

只会用这些阴私手段!

有种放我出去!

朝堂上见真章!

看百官是信你还是信我!”

“朝堂?”

陆炳走到他面前。

将从石榴树下挖出的密信扔在他脸上。

密信砸在他鼻子上。

疼得他 “嘶” 了一声。

“你和宣府参将密谋拖延军饷。

是想让蒙古人趁虚而入吗?

还有这些京营布防图。

你是想送给哪个藩王?

宁王?还是安化王?”

王逊的目光落在密信上。

瞳孔骤然收缩。

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那些信里不仅有军饷往来。

还有他与几个边将约定 “若陛下削藩。

便以清君侧为名出兵” 的字句。

白纸黑字。

盖着他的私印。

这已经不是贪腐。

是实打实的谋逆。

凌迟都够了。

“你…… 你们早就知道了?”

王逊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是赵忠?

那个在刘府添炭的小厮?

我就觉得他眼神不对!”

陆炳没回答。

只是示意缇骑将烧红的烙铁按在他的肩胛骨上。

“滋啦 ——”

一声。

皮肉烧焦的臭味弥漫开来。

呛得人睁不开眼。

王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震得诏狱的石壁都嗡嗡响。

却在烙铁移开时。

他咬着牙吐出一口血沫。

血沫溅在陆炳的靴上。

“我招…… 我什么都招……

但我要见陛下!

我要揭发刘健!

他才是主谋!

是他让我联络边将的!

他说…… 他说陛下是昏君。

该换个人坐龙椅!”

“陛下没空见你。”

陆炳转身向外走去。

声音冷得像石壁上的冰。

“你的供词。

我会替你呈上去。

至于刘首辅……

陛下自有决断。”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

陆炳终于整理完所有供词。

晨光透过窗棂照进偏厅。

将卷宗上的墨迹染得发亮。

厚厚的卷宗里。

有张锐交出的盐商账本。

每一页都记着 “某年月日。

送某官白银 xx 两。

盐税偷逃 xx 引”。

字迹密密麻麻。

像蛀虫在纸上爬。

有李宾指认刘健的供词。

纸页上沾着他的血指印。

“水至清则无鱼” 七个字被他按得发皱。

还有王逊与边将谋逆的密信。

信封上的火漆还没完全干透。

信里 “清君侧” 三个字刺得人眼疼。

每一页都浸着血和泪。

像一本被蛀虫啃烂的大明账本。

记录着朝堂的黑暗。

他脱下沾着血腥味的飞鱼服。

换上干净的常服。

衣服蹭过皮肤。

还能想起刑架上的惨状。

看着缇骑将三名人犯拖进死牢。

张锐已经疯了。

嘴里念叨着 “盐票、地契”。

手在空中乱抓。

像在捞水里的银票。

李宾抱着断指哭嚎。

“我的手…… 我的地……”

声音哑得像破锣。

王逊则像条死狗。

任由铁链拖着走。

只有眼珠还在转。

盯着乾清宫的方向。

满是怨毒。

陆炳深吸一口气。

将卷宗紧紧抱在怀里。

卷宗沉甸甸的。

压得胳膊都酸了。

这些东西足以掀起一场朝堂风暴。

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但他知道。

陛下要的就是这个 ——

用鲜血和铁证。

撕开文官集团虚伪的面纱。

让那些藏在 “圣贤书” 后面的蛀虫。

见见阳光。

走出诏狱时。

晨雾正浓。

街上已经有了赶早的百姓。

卖豆腐脑的担子 “吱呀” 响。

豆腐脑的热气混着雾飘起来。

陆炳望着乾清宫的方向。

那里的宫墙在雾中若隐若现。

像一头正在苏醒的雄狮。

鬃毛上还沾着晨露。

他加快脚步。

怀里的卷宗沉甸甸的。

仿佛装着整个大明的未来。

该去给陛下复命了。

陛下等了一夜。

该看到这些 “好东西”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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